老师说我琴弹得好,我想打电话告诉你,可你总是不接我电话。
——摘自某人的少女心事日记本
早晨八点,住院部依然忙忙碌碌,有打饭的家属,吃饭的病号,尽早安排点滴的护士,还有匆忙忙躲在办公室里咬一口包子的医生,整个楼层充满食物的香味,这种人间烟火能抚平一些伤口,却无法挽回什么。他们之中,有人还记得前一晚有个小孩走了,有的根本不知道出了这回事,陆小凉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人啊,都是这世上的过客。
有人敲了敲桌子,她恹恹直起身,看见面前是今天没班的沈书辞。
“你怎么来了?”她问,忽而想到,“毛毛告诉你了吧?……小光头走了。”
沈书辞嗯了声,没穿白袍,催她:“下班了不回家?起来,我车在楼下,停太久会被锁。”
陆小凉晃悠悠站起来:“你来接我的啊?你接我做什么,我搭地铁就能回……”
说到一半不说了,安安静静去换衣服,沈书辞站在门帘旁边等她,中间被一德缠着问了一道题,他看过各项指标后告诉一德:“诊断CML的必要条件是存在Ph染色体或BCR-ABL融合基因阳性,他的WBC增高伴PLT增高、脾大、外周血中可见髓系不成熟细胞、嗜酸性粒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增多,所以可以确诊。”
一德认真用笔飞快记录,想了想问:“沈老师,患者属于年轻初发CML-CP,我选择用伊马替尼400mg。qd治疗是不是合适?”
沈书辞点了点头,这时候陆小凉换好衣服出来,乖乖拎着小包站他身边,沈书辞微微站直了些,长指点了点一德做笔记的本子说:“如果伊马替尼耐药,BCR-ABL发生突变,突变有哪几种类型,分别适合哪种治疗方案,你回头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陆小凉眼看着一德同学的笔头顿了顿,抬起头两眼水汪汪地看着他沈老师,老老实实接下了这份课外作业。刚才这两人交流的究竟是什么陆小凉半个字没听懂,不,可以说字她都认识,就是组合在一起她就成了文盲。
“走了。”沈书辞布置好作业伸手拉了陆小凉一下。
一德懵懵地看着他老师带着小陆护士走了,想了想,又重新埋头苦读,陆小凉小媳妇似的跟在沈书辞身后,他的肩胛骨刚毅坚韧,撑起质地绵软的上衣,他的步伐很稳,不急不缓,陆小凉跟着他的节奏迈步,不知怎么的,昨晚蒙上灰尘的心忽然有了一丝透亮。
她追上他说:“你是对的,但我做不到,我可能永远会为他们难过。”
沈书辞转身看了她一下,陆小凉头上别着个黄色发夹,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眼里布满红血丝。
他说:“医生和护士都应该坚强,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算意外,如果我们遇事能再冷静一点,在坚持一点,或许病人就能多活久一些,心软是最没用多余的东西。”
陆小凉仰头看向正在说话的人,他的眼里全是认真,这是他一贯的原则和态度,他只有在医院才会说这么长的句子,他是在开解她,她知道,也体会到,生命的意义在血液科来说真的是一件没时间坐下来思考的问题,医生们对生命的负责体现在一张张体检表,一次次用药,一声声医嘱。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个病人在他眼中都是平等的,他比谁都负责任,也比谁都克制自己不许心软。
“恩。”陆小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只是他,陆小凉发觉自己身边的很多人都是这种处事风格,她的老师刘玫就曾将才小学的儿子一人留在门诊打吊针,其实请假一小会儿过去看看也是可以的,但她没有这么做,孩子哭着打电话来抱怨,他说妈妈我刚刚睡着了跑针了手肿了,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
不要说是才十岁的孩子,陆小凉觉得换做是她也会委屈成这样,可她的护士长仍是眉头都不皱地挂了电话。
陆小凉当时问过她,护士长摆摆手毫不在意:“没必要,我没那么多时间管他,他得习惯一个人长大,哭吧,再大一些就好了。”
孩子都是降临在这世上的天使,只不过有些需要接受磨难,有些能顺风顺水平安长大。
坐上车,陆小凉轻轻扯了扯沈书辞的衣角,她问:“小辞哥,对小光头来说,这算不算解脱?”
沈书辞想了想:“病的太久对孩子对家长都是一种负担,孩子没了,虽然会难过会思念,但也不可否认,作为家长卸下了这份担子。”
陆小凉听着他说这些,眼眶又红了。
沈书辞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帘,目光注视前方,低声道:“不许哭。”
***
回到家睡了一天,醒来时范红英在厨房做饭,陆树根进去看了看菜色,小声说:“你再弄个凉凉爱吃的素菜,我看她心情不太好。”
陆小凉抱着小毯子光脚站在门边,觉得她是幸运的小孩。父母疼爱,小半辈子顺遂,无病无灾。
陆树根一回头就看见他闺女红了眼眶,十分担忧地问:“在单位挨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