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爹道谢,就着木盆里的水洗了脸和手,坐下,问刀疤吃过没。
“邱叔,您吃着,我早吃过了。”刀疤坐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和邱叔聊着,刀疤防着邱老爹,生怕将沈聪受伤的事儿说溜了嘴,语气比平时稍微慢,稳重不少,邱老爹看刀疤也越看越顺眼,见刀疤年纪不小了,很快,话题就转到了娶妻生子上,刀疤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这事儿,他娘活着的时候没少张罗,他能躲则躲,如今他娘不在了,更不会考虑成亲。
不过,对着邱老爹,他不敢表现得过火,陪着笑,插科打诨说其他,待邱老爹吃过饭,刀疤才舒了口长气,端着两个空碗,和邱老爹出了门,顺手将碗放在走廊边的柜子上,朝旁边屋喊了声,“婶子,碗拿出来了,待会记得洗。”
末了,才和邱老爹出了院门,不过,他没去衙门那边,这两日,骆驼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不见人影,赌场乌烟瘴气的,昨日和顺风赌场打斗,有些事儿还得交代声,加之,他和邱老爹一块,对邱老爹名声不太好,镇上不比村里,闲言碎语散得更快,到街口,和邱老爹商量到时去城门口等人,转身朝赌场的方向走了。
邱老爹到衙门时,二人抬着箩筐已经往秤那边走,他忙上前,报出自己的村子和名字,登记后,称了粮食,年年缴税他都会多带些,怕不够,闹得不好做人,果然,背篓里剩下些,他心满意足背着回去了。
另一边,邱艳夜里不敢一个人,天黑了,从镇上回来的人说邱老爹夜里回不来,她朝莲花家大喊了声,让莲花过来接自己,挨着莲花睡了一晚,早上,又回来。
玉米放屋里堆着,过两日邱老爹要拉镇上去卖,邱艳把走廊上的玉米芯翻到院子里晒,之后去沟渠边洗衣服去,上山挖野菜捡菌子,日头爬到头顶,邱老爹才到家,邱艳看他脸色算不上憔悴才微微放下心,缴税的人多,有些要排一天一晚,邱老爹回来人都瘦了圈似的,“爹,您回屋坐着,我给您烧水,洗个澡先。”
“不用。”邱老爹喊住她,“待会去河边洗洗就是,水缸里的水是不是没了,我挑些回来。”昨晚休息得好,丝毫不觉得疲惫,将镇上遇着刀疤的事儿说了,邱老爹语气尽是称赞,“刀疤那人会做人,实诚得很,可惜,都是被以讹传讹的名声拖累了,否则,孩子都能走路了。”兀自叹息声,挑着水桶出了门。
缴了税,心头压着的石头也没了,田间秧苗还要十来天才秋收,之后,就该准备邱艳的亲事了,念着这个,邱老爹心头觉得难受,好在,沈聪性子好,家里没有公婆,阿诺也是好说话的性子,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下午,邱老爹记着刀疤和他说的,去了二房,邱铁和邱安去镇上缴税了,肖氏和两个儿媳在家,见着他,肖氏鼻孔冷哼了声,不欲理会,喊道,“老大媳妇,灶房柴没了,还不快趁着最近没事儿做,去山里砍柴,自己不勤快,下回出门求人都没人肯帮忙,人啊,只有靠自己才靠得住……”
邱老爹知道何氏又在指桑骂槐,置若罔闻道,“二嫂,阿贵呢?”
肖氏站在门口,心底警钟大作,斜睇道,“你找阿贵做什么?”肖氏可没忘记,沈聪带人来家里要钱的事儿,害得她丢尽了脸面,李氏如今都还拿这件事儿打趣她,她都一一记着,有朝一日,定会好好好好还回去。
见她对自己充满敌意,邱老爹顿了顿,如实道,“阿贵那性子也该改改了,怎么还去赌场那种地儿?上次吃的教训不够还是怎样,二嫂,你说说阿贵,年纪轻轻,别沾那些乱七八糟的。”村里人也有人堵,大多在过节,聚集在一块,堵手里的花生,糖,哪有堵钱的?
听着这话,肖氏提着裤脚奔了过来,眼底充斥浓浓怒意,“你说什么赌场,我家阿贵改过自新,什么时候又去赌场了?”话说到一半想起什么,蹭蹭转身跑向西边屋子,推开门,空荡荡的屋里哪有人影,邱老爹不是平白无故说这话,沈聪在赌场做事,定是和邱老爹说了什么,想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肖氏咆哮道,“老大媳妇,老大媳妇,你三弟呢?”
“我也不知,早上还在呢。”
“什么还在,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家里的银子上回掏出去大半,邱贵若再在外边乱来,往后家里可怎么过日子,肖氏不敢深想,也顾不得心里记恨沈聪和邱老爹了,“二弟,你去镇上帮我找找,务必把他抓回来,别又误入歧途了,你二哥和阿安去镇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肖氏又急又气,眼眶里已有泪珠子打转,邱老爹站在门口,安慰道,“阿贵该是不在赌场,之前去过几回赢了钱就没再去了,我和二嫂说,也是担心阿安又输了,闹到家里来。”
肖氏一怔,胡乱的擦了擦眼角的泪,“你说阿贵不在赌场,你怎么知道的?”肖氏细细想了想,这些日子,邱贵以身子不舒服,田地的活儿也不干,她疼邱贵,让他好好歇着,中午得饭菜也是邱贵媳妇给他端进屋的,念及此,肖氏叫来邱贵媳妇槐花,“老二媳妇,阿贵这些日子一直在屋里安生待着?”
槐花目光闪烁,支支吾吾不说话,肖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铁定是槐花和邱贵合谋骗自己呢,捡起地上的扫帚追着槐花打,“我让你好好照顾老二,你放他去哪儿了,行啊,胆儿肥了,敢忤逆长辈了,看我不打死你,我家阿贵呢,他去哪儿了?”
槐花东躲西藏,说了实情,邱老爹吃了一惊,邱贵的性子去了镇上一定会去赌场,可刀疤说过,好些日子没见邱贵去了,想到什么,邱老爹猛地拍自己大腿,大声道,“二嫂,别打了,阿贵只怕又闯祸了。”镇上不止一个赌场,顺意赌场没人,还有顺风呢,而且,顺风赌场是卫洪管着,邱贵如果又像上回欠了银子,依着李氏和肖氏的关系,不得闹翻天?
肖氏打上瘾哪停得下来,嘴里骂槐花骂个不停,邱老爹见状,转身朝大房屋子走,严氏手脚麻利,年年缴税从未耽误过,大房干活的人多,常常是部分部分的来,先缴了税再说其他,邱柱在家,邱老爹和他说了邱贵的事儿,自己亲侄子,哪能任由他败家,邱柱和严氏交代两句就跟着邱老爹出了门,邱老爹先回家和邱艳知会声,随后,去了镇上。
邱老爹刚走没多久,肖氏就上门,眼眶蓄着泪,脸色苍白,邱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肖氏只蹲坐在地,抱着她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嘴里反反复复一句话,“艳儿啊,你可要帮帮你堂哥,他怎么就不知轻重,吃了回亏还不醒事,咱家,是没法子了啊。”
邱艳扶她,她也不肯动,邱艳抬脚,肖氏紧紧抱着不肯松手,没法子,沈芸诺只得站着,等肖氏自己哭够了再说,却不想,肖氏能哭,太阳下山,邱艳汗湿了衣衫,肖氏还柜坐在地,哭声如狼嚎,她抹了抹汗,说什么肖氏皆听不进去,蹭了她一腿的鼻涕眼泪。
见槐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邱艳心里才松了口气,“二堂嫂站在门口坐什么,快进屋坐。”
地上的肖氏也抬起了头,眼睛红肿,额头上的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又或是流的汗,蹭的下,肖氏爬了起来,怒吼道,“你来做什么,我邱家养不起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趁早收拾东西给我走人。”肖氏哭得久了,嗓子极为沙哑,猛地听着这声音,邱艳差点笑出声,正了正神色,“二伯母,您也进屋坐,什么事儿慢慢说。”
她后背的衣衫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难受,给槐花招手,示意她也进屋,实在是,被肖氏能哭的情形吓着了,任由肖氏哭下去,明早了估计都收不住。
槐花嗫喏的拽着两侧的衣襟,忐忑不安的瞅着肖氏,脸上悻悻,“娘,我也没法,拦不住相公,家里因为他亏了银子,他寝食难安,说只要把给出去的钱赢回来他就收手,您别生气。”
肖氏哼了声,嗓门哑,声音低,换做平日,气势恢宏的一个字,眼下缺略微力不从心,邱艳抿着唇,生怕自己笑出声,琢磨槐花话里的意思,想到邱老爹说去镇上找邱贵的事儿,猜测,邱贵又染上赌了?
下一刻,肖氏就坐实了她的猜测,睁着红肿的眼,恶狠狠瞪着槐花,“赢回来?人人都赢钱,赌场靠什么维持生计,待阿贵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如果不是邱老爹发现不对劲,她现在还被瞒在鼓里,想到自己从小最疼爱的儿子如今这般不思上进,肖氏心头作痛,又放声哭了起来。
邱艳身子一颤,大步拉着槐花进了堂屋,随后,借故要赶鸡回笼躲了出去,肖氏不依不挠她可是见识过的,槐花日子怕不好受,赌场的事儿她知道得不多,可沈芸诺提过,像沈聪和刀疤他们是不准在赌场赌博的,否则会被撵出去,还会挨打。
邱艳想,赌场大概明白甚少的人才能赢到钱,一不想手底下办事的人分心,二则是欠了钱,传出去,影响赌场的生意,自己人都挣不了钱何况是外人,赌场自然以赌场的利益为先才会禁止自己人赌钱,尤其,能赢到钱的寥寥无几,邱贵心大,最后的结果未必如他所愿,肖氏也知道其中道理,才会嚎啕大哭。
暮色暗淡,如血的晚霞渐渐褪去耀人的颜色,不远处的天际,月亮轻轻悬挂高空,淡淡的,不着一丝痕迹。
邱艳收了玉米芯,做好饭菜,堂屋,肖氏和槐花对峙而坐,沉默无言,她坐在走廊边,望着敞开的门,盼着邱老爹早点回来,暮色渐浓,整个天蒙上淡淡灰白,院外才响起脚步声,邱艳站起身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