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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司马德明则将全部精神都耗在了荆州何氏父子身上,浙东一平便息了战意,此事只好作罢。
那长生道的匪首姓孙名波,也被朝廷羁縻延揽,封了他一个广州刺史做。
方才这紫衣匪首说话时是一口地道的吴郡口音,可他那几个手下却是岭南口音。如果韶音猜的不错的话,这些人乔扮成商人模样,出现在京口和建康之间的长江流域,定然是从广州过来的探子。
一旦荆扬开战,恐怕这些长生匪徒便会趁机作乱,再次挥兵北上,直指建康。
这些人自然是对王谢二族恨之入骨,他们上船之后没有一句废话,先杀艄公后斩棹工,之后便向着众人挥起屠刀,可知是早有预谋,不知已经在浓雾遮掩下偷偷尾随了他们多久!
这船上高扬着王氏的旗号,在江左流域自可畅行无阻,去往各处都如入无人之境,一旦此船为匪徒所得,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船上还有三位王谢子侄,若是谢候和王微之被杀,自己落入匪徒手中,对方一旦得知自己的身份……韶音想到此处不由心惊肉跳。
长生道匪极善水战,夺船肉搏更是家常便饭。方才谢候砍断桅杆、落下帆布,不过是阻挡他们一时而已,双方战力实在悬殊,此刻这些人已呈压倒之势,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大部分都是王氏的家丁。
生死关头无暇犹豫,韶音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阿筠阿雀,你们听着,这伙人是长生道匪,他们在浙东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我们必将生不如死!看到灶室外头那些红漆木桶了么,现在我命令你们,脱掉外衣抛到水中,各自抱一只木桶捆在身上,跳下船去逃命!”
江左之人多少都谙识一些水性,跳江而逃或有一线生机。
阿筠惊呆了,“小娘子!”
“没时间啰嗦了,快去!”
韶音当先将外层纱衣除下,扬手投入水中,其余婢子胆战心惊,只得照做,阿荏和王微之的贴身侍女静书吓得瑟缩一团,双双哭得失了神智。
韶音咬着牙给了她们各自一个耳光,“脱衣服!”
十多条轻柔的纱衣入水,很快便在江中散开,顺着江流飘向下游,大雾之中看去,很像是凫水逃命的女子。
希望此举能够迷惑贼子,至于京口那守将能否看到,那便听天由命了!
韶音闭了闭眼,厉声吩咐众婢,“快跳!”
阿筠阿雀深深看了韶音一眼,当先跃入水中。
王微之已被如此模样的韶音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她的外袍已除,雪白的颈子上露出几处触目惊心的红痕,一路向下延伸到襦裙的齐胸领口,一只成色粗糙的青玉玦静静地坠在其上的茱萸纹路之间,王微之心头剧痛,“阿纨……”
“不能让他们得到这船!”韶音疾言厉色打断他的话,“那黑漆桶中盛着紫苏油和桐油,你从后面绕过去,像冬郎一样爬上望台,将这些油泼到甲板的帆布上,冬郎身上有火,他自会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能走”,王微之握住她的肩,“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也无用!”韶音断然喝止他,“他们的飞鸟船已与我们的楼船连在一处,一旦起火,他们也跑不了!”
“此处江流甚急,前不靠建康、后不挨京口,跳下去只怕要葬身鱼腹!”
“那也比成了刀下亡魂强!”
王微之还要再劝,韶音急得使劲推了他一把,咬牙道:“好,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便要钻出甲板。王微之无奈之下只得道:“好,我去!你在这里等着!”
他那手臂白皙瘦弱,平生只抱过琴、握过笔,何曾提过整桶的油!韶音眼见他几步路走得摇摇晃晃,若不是一个护卫阻挡,方才已有一只长刀割断了他的咽喉,心中一急,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提着口气冲了出去,亦提了两桶油,飞快地奔上望台。
几桶油自望台上泼下,甲板、船舷和临近几只飞鸟舟都染上了一层斑斓的腻衣,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匪众当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顿时便有十几人提刀向着望台冲去。
谢候这方压力顿轻,他闪到几个护卫身后,从囊袋中掏出一只竹筒,拔掉其上开有小口的盖子,对嘴一吹,这竹筒顿时燃了起来!
此物名为火折子,乃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妙物,是由风干的薯蔓、丝线掺杂易燃的芒硝粉、硫磺末和松香等物制成,是以遇风即燃。此物在民间罕见,众匪显是没想到谢候身上会有这东西,愣神的片刻,甲板上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韶音眼中映着火光,一把拉上呆愣的王微之,自另一侧直冲下望台。
一个匪徒横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后方是熊熊烈火,前方是染血白刃,韶音已无路可走。
江上浓雾依旧,十几个侍女和满江鲜艳的纱衣已被冲得不见了踪影,有一只空木桶卡浮在两只飞鸟船中间,飘带刮在木板上,上面的人却不知流落何处,生死未卜。
“北固山神,若你有灵,看在我曾真心祭拜你的份上,佑我们逃脱此劫!”
生死关头,她不求江神,竟是求起了那子虚乌有的北固山神。
“阿姐!”
谢候向她奔来,少年人春柳般的面孔已被鲜血所污,手中巨光剑朝着其中一匪迅疾刺来——长剑贯胸,那匪徒应声倒地,谢候拔出巨光,看着上头的鲜血有一瞬间的呆愣。
巨光剑第一次沾染上了性命!
更多的匪徒穿过火焰的阻隔朝着他们三人合围而来。谢候身上已有多处负伤,此刻却已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是机械地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