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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阿弟,”她朝着胡女嘶声,出口的声音实则低如蚊蚋,眼前突然一黑,下一刻陷入昏迷之中。
那胡女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之后又用胡语和领头的俊美男子说了句什么,那男子略一点头,随后便有人解开谢候的衣襟,往他伤口上撒了些药粉,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王微之皱眉看着这一切,心中猜测着这些胡人的身份和意图。
忽然,那胡女手一摆,众人齐齐噤声,只见她跪伏到地上,似在侧耳细细聆听什么,紧接着神色遽变,做了个躲藏的手势,众胡立即挟着韶音三人躲避到一方灌木丛生的土丘之后,之前倒地的刀疤脸和拐子也被他们拽到此处藏匿。
一张张包银柞木弓拉出吱吱的声响,搭着箭簇悄悄从灌木丛里探出,寒光闪闪的箭矢对准了山谷方向。
杂沓的马蹄声愈来愈清晰,至近处隐如雷声轰鸣,这么多的人马,不是州府官军便是北府军!王微之心神一震,还未来得及高呼,胡女的弯刀已划破了他脖子上的油皮,眼神阴狠,威胁他噤声。
前方轻骑兵自缓坡后现出身形,这是自京口出发前来搜救李夫人的第四只人马,汗血宝马载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行在最前。他一挥手,整个队伍立刻停止了行进,密林再度恢复沉寂。
这将领眉目森然,眸光犹如空中盘旋的鹰隼,锐利地向着这边扫射而来。
王微之直觉此人便是李勖,那胡女似是感受到强烈的威胁,手中弯刀压得更紧,灌木丛中隐藏的弓箭已拉到极致,柞木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吱嘎之声。
……
王家楼船扬帆后不久,便有一艘双头连舫悄悄地尾随其后。
孟晖遵照李将军的吩咐撤去了桅杆上的牙旗,远远地缀行在后面护送,只等着到了桃叶渡便悄无声息地回返,绝不教夫人发现他们的行迹。
楼船行进缓慢,他们便也随着放慢了速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哪知凌晨过后江上突然起了大雾,能见不足一射之地,这楼船便给跟丢了。
长生道之乱平复后,京口自建康的水域一直太平无事,是以孟晖起初并未有多着急,只教棹卒依原速行进。然而大雾之中,上游竟接连有女子的衣衫随波漂来,前方隐隐现出橙红的火光,孟晖顿时如坠冰窟,若是夫人真出了什么事,他还有何面目再见李将军!
连舫即刻全速前行,一路上又拣了四五个浮桶而来的年轻女子,一问俱都是夫人的侍女,一个叫阿雀的神智尚在,告诉他说她们遭遇了长生匪徒。
这一惊非同小可,孟晖当即命人将连舫解作双舸,一舸载着众兵勇继续奋力追击,一舸则载着那些侍女回京口报信。
……
李勖的眸光静静地扫过这林中每一寸可能匿人之处。
他已派出三股精锐部队溯江寻人,一股开往建康方向支援孟晖,一股开往对岸广陵,另一股则北上守住入海口,防止长生道匪自海陆窜逃。
凭借着与长生道作战多年的经验,他判断这些人最有可能的还是弃舟登岸,从陆上撤退。沿岸各地不是大片一览无余的水田便是临近城墙,唯有此处前有一片密林,后头紧挨着十几里苍山,长生匪徒若是真掳了她,此处便是最好的藏身和迂回之所。
若是没有掳她……李勖不敢由着自己去想最坏的后果。
他领着骑营一路疾驰而来,铁蹄踏过江畔的滩涂,平地,丘陵,山谷,这是领兵多年以来道路最平坦的急行军,可晴天烈日之下,四野茫茫之内,始终不见那人的一抹身影,他心头的暴怒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暴怒与畏葸一样,是将领失去镇定的表现,是行军打仗的大忌。
李勖压抑着狂烈的情绪,阴沉着脸观察四周。忽然,草地上几点尚未干涸的血迹令他瞳孔一缩,眸光随后锁定在那方灌木丛生的小丘上。
众胡屏住呼吸,胡女死死地盯着他,只待他稍有拍马而来的意图便立刻放箭。
好在,这将军很快便将目光移到了别处,似有回马的打算。
就在众胡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之时,那昏迷不醒的谢氏女郎却忽然梦呓道:“李勖,李勖。”
这微弱的声音春雷一般在李勖耳畔炸响,与此同时,箭矢如雨般自土丘后向他身上射来。
李勖的手早已握住了乌沉的刀柄,他暴喝一声,策马飞入箭雨,环首刀在空中挥成一道气势惊人的长虹,箭簇敲打在刀刃上,发出鼓点般的铮鸣。
他就在这战鼓中俯身贴紧了汗血宝马的背,姿态犹如猛虎下山,呼啸着直奔土丘而去。
马嘶,风卷,青锋横扫,众胡肝胆俱裂。一个弓箭手正欲再度搭弓,大宛马的两只前蹄已经扬在了他头顶之上,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人头便已经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胡女打了个呼哨,部众弃弓抽刀,欲将大宛马围在中央。
那马背上的将军却犹如杀神临世,凤目迸射出寒光,仿佛视他们如同草芥,策马长驱,势不可挡,眨眼间便已将数人开膛破肚。
胡女被同伴腔子里喷出的热血溅了满脸,心中大骇,战意尽褪,接连向后退了十数步。
李勖的长刀已经挥到她头上,忽听身后一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高喊,“别杀!”
回眸,那不男不女的鲜卑首领正横着马刀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女郎挟持在身前,皮色惨白生着黄毛的右手抓着她单薄的肩。
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一见到他,先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之后那对琥珀色的明眸便一下子盈满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