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的米是什么价?”行思出其不意地问。
吉州,是来青原山的必经之地,但吉州的米价,与佛法大意有什么关系?更奇怪的是,闻听此言,门里面的玄悟与门外边的法达都哈哈大笑,恭恭敬敬向大师兄磕头顶礼。
原来,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禅,却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庐陵米价,虽然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生活问题,但关系到庐陵附近所有的人。而这生活中最基本的事物,恰恰蕴含着禅的法要。你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品味生活的真谛,就能修行佛法。所以,一句“吉州米价”,可谓鞭辟入里且不露痕迹,自然而然地表明了禅的精髓——吃饭穿衣是禅,拉屎撒尿是禅,清风明月是禅,劳动工作是禅。最朴素的常理,就是禅的真理。饥则吃饭困则眠,夏向凉荫冬向火。只要你遵循自然规律,顺应自然法则,你就会体验到禅的微妙。
从青原山下来,两位“玄”禅师在匡庐畅游一番之后,在山下告别。法达目送着玄悟渐渐走远,他的身影与苍莽原野融为一体……原野里,白云中,忽然回响起玄悟的吟诵之声:
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游江海,涉山川,寻师访道为参禅。自从认得天山路,了知生死不相关……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
这首《证道歌》,在山川大地久久回荡。
法达禅杖之端,挑着天山明月;斗笠边沿,缭绕庐山烟霞;行囊之中,裹藏江淮波浪;草鞋之下,染着中原香花……
他渡长江,涉淮水,跨黄河,来到了河北境内。因为他听说,师兄志远的踪迹,在燕赵大地上出现了。还有,这里是张少飞的祖籍,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行进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莽燕赵,该是一种怎样壮阔的情怀!
一日,他在路过一座山脚下时,看到许多百姓冲着半山腰上的一个岩洞遥遥跪拜,便好奇地询问。当地百姓充满敬意地说那岩洞里有一位神奇的高僧在静修。
人们见法达不大相信,七嘴八舌告诉他:“那智隍禅师与誉满全国的神秀大师是同门,都是五祖弘忍亲自传授了禅要的子。”
“自从他老人家在黄梅得法之后,就回到了这个山洞,已经整整静修了二十多年。”
“他每次入定,少则十天八天,多则一个月。据说,有一次,山雀都在他的身上做了窝……”
“……”
法达还是大摇其头,因为甚深禅定是禅修的功夫,是形式,而不是禅的内容。他来到山洞中,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和尚——智隍禅师,静静坐在那里。
法达向智隍禅师打了个问讯,问道:“你在这里修什么?”
智隍禅师说:“我在修习入定。”
法达再问:“你所说的入定,是心有所想而入定呢?还是心无所想而入定?”
智隍禅师张口结舌,感到不好回答。
法达继续逼拶道:“如果你入定时心中没有任何意念,那么你周围的这些草木石头等没有生命的东西都应该能入定;假如你心有所想而入定,那么,一切有生命、有意识的众生,比如满山遍野的牛羊鼠兔也都应该能入定。”
智隍禅师一听,知道遇到了内行,并且是有证悟、有见地的大行家。他十分谨慎地回答说:“我在入定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有无之心。也就是说,忘却了有无,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念头。”
他自以为回答得十分圆满。
然而,法达却紧紧盯住了他话中的漏洞,不客气地指出:“你入定时既然感觉不到有无之心,那就是常定。既然是常定,又怎么有入定和出定呢?如果有出有入的话,那就不是真正的禅定。”
智隍禅师哑口无言,羞愧难当。他毕竟是个心胸开阔的禅者,赶紧追问道:“你的师父是谁,能教出你这样出色的徒弟?”
法达笑着说:“说来,我的师父还与您有着很深的机缘。他就是五祖弘忍大师的衣钵弟子六祖惠能兼的弟子张少飞。”
“张少飞?哦,听说过。不知他以何为禅定?”
“我师父张大师说,自性湛然常寂,灵明圆满,如如不动。色、受、想、行、识,五蕴本空;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也虚幻不实。所以,禅定是指心理上的淡泊宁静,它外不受六尘的干扰,内不被五蕴所左右,无论行住坐卧,整个身心既不刻意专注,也不放纵散乱,时时保持自然平和、空明灵动的状态。禅的本性不是死板不变的,它不生不灭,无住无念。”
智隍禅师再也坐不住了,站立起来,合十问道:“张少飞师……师父,终于出山了?他现今在哪里开法?”
“岭南天露山禅慧园。你……”未等法达说完,智隍禅师呼啸一声,飞奔出洞,一溜白烟向岭南跑去。
他这一跑,跑得远了一些,一直跑了几千里,跑到了禅慧园,跑到了张少飞的面前。
张少飞问他:“看你的相貌,像是北方人士。你从哪里来?”
“河北。”“哎呀,咱俩还是半个老乡呢!先父就是河北人啊!你如何来到了岭南?”
智隍禅师向张少飞施礼之后,将他与法达的相见情况说了一遍。
听了他的叙述,张少飞十分高兴,一则为法达突飞猛进的修行兴奋,二则为智隍禅师不远万里,不耻下问的求法精神感动。他当下开示说:“正如你刚刚谈到的法达的说法,只要你做到心灵如虚空一样,又不拘泥、执著于空无,使心灵保持自由自在的状态,无论行、止、动、静,都不刻意存心。请你看那棵大树。”
智隍禅师顺着张少飞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四处的树木与自己家乡河北的并无多大的区别。没看出什么独特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