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句的“拜炉灶”也不难懂,民间常有年节前后请送灶神以祈福安居的习俗,只是这和林相爷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竟已能与神灵比较了吗?
可听这老汉提起时的语气却又不像。
那公子神色不豫,意识到问题严重,接着认真听了下去。
“至于后两句……”那老汉叹了口气,“唉,这还得说起出征前的事情了。那时全国重查了户籍之后,不是重新修订了《户籍令》吗?这新《户籍令》里就有一条说,老百姓若是祖籍在哪儿,往后便一直都要定居在哪儿,除非申报官府批准了,才许迁移或转到别处去住。当然,也不是说批准了就能立即迁走的,批准后,还要本地销过户了,才能拿着销户文牒在他处重新落,否则便是黑户。”
那公子看起来像是有些疑惑,问道:“请恕晚辈愚钝,这法令是有什么问题吗?呃,晚辈的意思是,这重新修订的《户籍令》听起来只是为了方便官府统计人口的……何况,如此也好免得有不轨之徒流窜,若是有人失踪或是出了什么案件,也更好找寻核查,本应是利国利民之举,为何老伯看起来却如此气愤?”
老汉听后语气更冲:“要是真能想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这户籍要是能落的话,谁还不想老老实实顺顺当当地落?难道还有谁天生就是刁民?还不都是给逼的!”
那老汉眼眶充血,继续道:“你这样的富家子弟当然不明白!我们这样的穷苦老百姓,都是哪儿有活计,就往哪儿讨,不一定在哪儿就安家了。好,这都还不算什么,就算在本家要饭,也还能苟延残喘。”
“最惨的是庄稼人,天灾一来,难道不跑?不跑的要饿死,跑了的就是黑户。黑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一旦成了黑户被抓到了,那么要么就是被抓起来砍了,要么就是被抓起来做苦力,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最好的是被抓去吃牢饭的,但是大牢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让你蹲的,每年还要交给本地官府好大一笔钱,叫做‘思过税’。思过……我呸!”
“最该‘思过’的就是这群收钱的!!!”
那公子眉目愈发严肃:“无论是做工还是逃难,都是正当迁移理由,难道官府不批吗?还是落户有什么问题?”
“批!当然给批!怎么能不给批?!如果是因为逃难,有钱就给批,有钱就让跑!如果因为是落户做工,有钱就给落,有钱就让住!可问题是……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根本没有标准,当地官府想要多少就是多少——我看那群狗官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那公子温声安慰道:“大伯您先别急,您说的这个我明白了。贪官污吏便犹如害群之马,您说得对——这些人不仅该骂,更该施以重典,公开惩治,以儆效尤!”
众人连声道:“是是,正是这位公子说的这个道理。”
见那老汉情绪稳定下来,众人声音小了一些后,那公子才又问道:“那您刚刚说的这个《户籍令》和这童谣,或说是林相爷,又有什么干系呢?”
“干系?干系大了!”这回答话的另一个年轻人,书生打扮,手上一柄折扇,恨恨道,“虽说我并非受难百姓,但今日也要说句实诚话:这些狗官都是由这位相爷一手提拔起来的!那时候东边正要打仗,他却颁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要避兵祸的人有多少?他手上又得有多少黑心钱?地方官员可恶,还不是上行下效?要说这些趁机收税的是狗官,林世卿就是狗官之首!”
那公子恍然,但仍旧疑惑不减,便向那答话的书生问道:“这位公子,你说‘这些狗官都是由这位相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有什么证据?或是听谁这么说过?还有,我记得这《户籍令》中,无论是落户还是销户,一概都只有几百钱的手续费用,收取的‘思过税’更是毫无来由,难道没有人上报?朝廷也没派人监督或是查过此类问题吗?”
有人给他解惑道:“你没听说过‘周国只一派,皆是林相党’吗?是不是他,也都是他!这还用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还查什么,监督什么?唉……”
又有人叹息道:“想上报的都报不上啊!要是有那个门路,早就落好户了,真正被冤成黑户的,也早就抓进牢里去了!这阵子事情折腾大了,终于盖不住,抓不过来了,便有好多人来这天子脚下告御状。可无一例外,全都被那位新任的京兆尹抓了,没一个放出来的。”
“还想着放出来?这可就是你想多了——那些闹事的,听说提前都悄悄处决了,就是想放也没法放啦!”
“什么?!”
“太过分了!!”
“简直丧尽天良!!!”
又是一阵鼎沸民声。
那华服公子根本插不进话,一阵头大,这时候,门口处又进来一位劲装男子,正正向着他疾步而来,带进一阵寒气。行至近前,抱拳一施礼,在那公子耳边轻言两句后,便见那华服公子眼睛倏然睁大,猛地站起,便大步向外走去。
一名随行仆从路过掌柜时,丢了一小块碎银。
正巧,茶博士拎了新茶壶出来,高声唱道:“公子,您的茶!”
那公子顾不得失礼,也再无心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