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着觉得有团白色,这才过来,还好过来了,这一顿好找,你怎么……在这儿?”
孟惊羽抬手拂开垂下的花枝,扫过头上身上的花瓣,抬眼看去,神色一动,不觉话音一滞——林世卿半倚着一把躺椅,一袭广袖白衣,墨发未束,披散在肩头,只在发尾还能看到一个摇摇欲坠的松开的发绳,外衫微微敞着,露出了白绸的中衣,看得出来,他应该已在这里坐了许久,漫天撒落的梨花瓣已在他身上堆了起来,稍稍一动,一瓣一瓣落了满身的白嫩颜色便在他身上将坠未坠的惹人心牵。
他这样不远不近的摆在那里,像个雕着梨花雪的瓷人。
林世卿眸中如水潋滟,见孟惊羽来了,撑着身子坐起来,手上拿着的酒盏里漂着一片花瓣,他也不介意,就着花瓣将酒喝了,才道:“有什么事找我吗?”
“没有,”孟惊羽走到近前,“只是这园子里现在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找你说说话。”
林世卿婆娑着杯子边缘,听不出什么语气:“是吗?你本可以跟他们一起离开的。”
“是啊,可是我没走,”孟惊羽摊开手,“好吧,我说实话,早上没见你总觉着不放心,所以来寻你……看看。”
“看什么?”林世卿扯了扯膝上的毯子,“我在这里很好。”
孟惊羽道:“之前见你在画舫上……我总觉得,你回来以后这么快就没事了,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有看到你才能安心些,这才……”
林世卿神色清清冷冷的,脸上也没什么笑意:“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孟惊羽自然不会听不出来:“没事就好……”
转身抬步正要走的时候,孟惊羽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林世卿向来逢人带笑,今日却显得冷淡极了,而眼下都已然四月中了,他却在外衫里仍套着几层中衣,不仅如此,还盖了毯子。
林世卿武功那么俊,正常来讲,这个季节便是要他光着膀子也不该会冷。
孟惊羽停下脚步,思忖道,林世卿曾在问他炙衍泉之事的时候提起过身有寒疾之事,而之前在宫中他也见识过林世卿寒疾发作时候的样子——林世卿几乎没有开口对他主动提过什么请求,可炙衍泉却是个例外,这是不是说明那个寒疾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且,他又为何会提出再在梨园待几日再回皇陵同几人汇合的要求?是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情,还是,身体有恙?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他看到的林世卿起身的那一幕,便更觉得不对。
林世卿身下那躺椅是有弧度的,躺在上面椅子会前后摇动,若要起身时,人应该是脚先落地,而后便是不用胳膊的力量,用手在哪儿稍微借一下力也就起来了,可他刚刚却是全程利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撑着坐起来的。
为什么他不是正常的脚落地后起身,而是舍近求远的用胳膊撑着自己起身?
孟惊羽半抬的脚重新落回到地上,眼神落在了林世卿盖着毯子的腿上。
林世卿瞧见他目光落点,心中一紧:“怎么了?”
“没怎么,”孟惊羽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怪无聊的,不如我过来陪你吧。”
孟惊羽想了想,并未说破自己的疑问,还是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
林世卿微微松了一口气,躺了回去:“随你吧。”
而林世卿这一句“随你”便随了四五日,每日里林世卿总要在这处坐上一整日,孟惊羽也不怎么说话,就在旁边陪着,甚至连带着将一日三餐都摆在了这里。
最初几日,林世卿还担忧孟惊羽会问出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或是提出什么不好完成的要求,可是他提心吊胆等了几日也未见此苗头,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早上,林世卿刚出门没多久,便觉得膝盖上下使不上力气,扶着树干锤了锤腿,站了片刻,腿上却仍没什么知觉,双手搬着腿,强自用力迈了一步,腿脚却不争气,刚落到地上,整个人便支撑不住的往旁边重重倒去。
林世卿叹息着一笑,用胳膊支起身子,左右看了一眼无人,便拢过腿掀开了外裳,隔着裤子将腿来回揉搓了半晌,才觉得腿上好像有了些温度和痛觉。
还好他这一步迈得小,距离刚才扶着的老树没有多少距离,林世卿回过身钩着那树的树干拖着沉重的下半身挪了回去,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又尝试着走了两步,这回没倒。
林世卿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自言自语道:“总算还不是个废人。”
林世卿走的虽慢,却仍是坚持着这么一步一步的挪到了下一棵树,他抹了抹汗,算了一下这里到躺椅那处的距离,心道他得快些了,这么走太慢,若是撞上孟惊羽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