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歆恋恋不舍地过去,全然不觉自己的衣裳已经被火炉烫了一个洞。
袁敬意也没瞧着,将钱给她:“丫头,去外头打两斤二锅头来。赶紧的。”
袁歆接了钱,看了眼屋外,此时小山城已经入夜,外头又冷又黑,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黑白电视里蹦蹦跳跳的僵尸,登时就汗毛一竖,可袁敬意已经进了屋,屋里呛人的烟味冲过来,她猛地一咬牙。
旁边窝着的那个满脸脏兮兮的小男生,她走过去,轻轻踢了脚他身下的垫子。
那小孩茫然地抬头看着她,袁歆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的脸,原因是她眉心中间有一大块红胎记,虽然也算不上太过影响,但的确,不好看。
“喂,起来。”她撇过头,凶巴巴地说,“打酒去。”
男孩指着自己的脸,有些狐疑。
“就是你啊。陪我打酒去。”
那小孩儿有点犹豫,已经走到门口的袁歆回头催他:“快点!你怕哈?”
下巴一抬。
“这世上没鬼的,有,我帮你打!”
说得有些心虚,外头的冷风一下袭来,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袁歆不太记得自己是几岁的时候开始跟着戏班子,跟着她爸到处唱戏的,记事儿起好像就这样,或者更早,被她爸背着,往戏台子边一丢,台上就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那时候好像热闹些,起码戏班子的人更多些。
但袁歆所看到的戏班子,跟袁敬意喝了点酒轻飘飘地絮叨的不一样,他说,你是不晓得,那时候戏班子热闹,热闹到什么劲儿呢,一个村里搭了个台子,隔壁村,再隔壁村,隔壁好几个村的人走几个小时来看戏,票都不够卖,板凳也放不下,围着戏台子,里里外外地好几个层……
袁歆自然不懂,她讨厌喝醉后的袁敬意,也讨厌京剧,讨厌生旦净丑、唱念做打、手眼身步,讨厌袁敬意让她做的一切。
包括在寒冷的雨夜里,在看了一半的恐怖片之后,走一里路去供销社打酒。
幸好戏班子里多了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她自觉能使唤使唤,没想到对方还挺听话的,这下有些后悔,应当把钱给他,让他来跑这个腿。
她穿着一件新的棉袄,但身后那个孩子,只穿了很薄的旧棉衣,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他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又大又清亮,看人的时候,有些怯生生。不像她,看人的时候总是老气横秋的,这都是跟着戏班子里柳叔他们学的。
可再怎样,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远处的山后头传来一阵像狼嚎一般的东西,细碎的干稻草上不知是什么爬过,窸窸窣窣。风开始大起来了,突然之间吹斜了细雨。她一撇头,在路边的杂草堆里,瞥见了一个废弃的坟冢。
咯噔一下,然后她的心里忽然响起了蹬蹬蹬的声音。
是僵尸在跳,穿着清朝服饰的脸色惨白的人,已从黄土地里爬出来。
脚顿时有点打颤,她走得不再快了,突然停下来等身后的人,那陌生的连对话都算不上的小孩,一脸怯怯地看着她,也不走了,像在等她发号施令。
她静了静自己的心绪,想让自己的声音不露出一点害怕,她开腔道:“喂,你走这么慢,是不是很怕啊?”
不待他反应,她下巴一抬,伸出手来:“那我牵着你走吧。”
只见那孩子一怔,双手忽然伸到身后,使劲地摩挲。她忽然又有些后悔,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岂不是丢人?她哆哆嗦嗦地说:“真的,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信我。你别怕啊!把手给我!”
她冰冷的手上忽然覆上了一层暖意,抬头看到那孩子,脸上是局促的笑:“刚才,脏。”
原来他是在使劲把手搓干净啊,袁歆忽然心里就笑了,觉得这个小孩,还挺逗的。
两个孩子就这么牵着手在路上走着,风声依旧很大,可那个蹬蹬蹬的可怕声音,却好像被隔离出去了。
她问他:“你叫啥?我叫袁歆。”
他声音小小的:“小尘。”
“小陈?你姓陈?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