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康剑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天,这眼皮跳真不是唯心的。
这天,就是一个多事之日。
天气很好,滨江四周的几个地区都在下雨,天上的阳光很明艳,却不炽热,照在康剑没睡好的俊容上,那张脸显得略微苍白。
市区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过后的死城。往往这个时候,以低保收入家庭为主居住的旧城已喧哗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了市人民广场,黑压压的充满了那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场子。场子中间,几棵屹立了数百年的老树横卧在地上,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抱着树,额角有几缕血渍凝固着,身子已经僵硬。
这是凌晨发生的事,为了加快旧城改造的拆迁速度,早点让中标单位进场,拆迁办趁别人还在熟睡当中,悄悄地推倒了几棵百年大树。这几棵树的主人,曾经给市领导写过一封长信,恳请能留下这几棵对,他甚至还到市政府前长跪不起。信转到康剑手上,康剑在省里处理过旧城墙的事,没太往心里去。树推倒时发出巨响,老人从床上猛然坐起,冲出门,抱住树,一下栽倒,大面积脑溢血,没等医生赶到,就死了。
市里面在家的领导全来了,武警防止民众闹事,把领导们团团护住。
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一边,几架摄像机刷刷地对准这边。
丛仲山发表讲话,安抚民众,说改造旧城的意义深大,结果,话没讲完,下面就开始起哄,直嚷着要他下去。
康剑被推到了最前列。
“康市助,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问道。
康剑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心里面很乱,这是我来滨江工程后经历的最惨痛的一天。我只想说,我会承担起全部责任。”
“为什么是你承担,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体负责城建的,关于改造规划,我只考虑到会让市容带来巨变,给滨江经济带来效益,忽略了旧城市民们对旧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们在这里长大、上学、结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温暖的回忆,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压压的人群里,几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老头在人群里被康剑的话说得哭出声来。
康剑走到老树边,蹲下身子,抚摸着老人枯瘦的手,“请各位滨江的父老乡亲,相信我对大家会有一个负责任的交代。现在,就让老人家和这棵树一起,入土为安吧!”声音并不洪亮,却传得很远。
场面开始松动。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许民众不会信服你。但康剑这样子以情动人,他们就忍住了冲天的怨气,放弃了对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着人群慢慢散开,康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一句话。
“康助,真男人!”丛仲山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拍康剑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气很大,握的时间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丛仲山立刻就召开会议,商量处理的办法。
最后定下来,拆迁继续,加大拆迁赔款的尽度。对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对待,扩大拆迁户的关系网,做不了拆迁户的工作,就从他们在机关工作的亲戚方面攻入,层层叠叠,抽丝剥茧。大树事情,拆迁办主任给了个警告处分,其他人员扣两个月工资。
这个会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康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伊桐桐发来条短信,“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康剑点了根烟,“简单,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康助,你午饭没什么吃,今天事情又多,我开车送你吧!”
“不要。”康剑狠吸了几口烟。他是个定好计划就要执行的人。
车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区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街上有点堵,康剑抄了条近路,然后又绕过一大片建筑工地。车子蹦迪似的一路乱跳,出了一条小巷,便是华兴大饭店座落的那条有点欧式闲雅风情的街道。
华兴大饭店的大堂里,人来人往。一些参加环保会议的人员提前来报到,想到周边城市玩玩,总台前登记的人要比平时多了些。
康剑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直奔顶楼。
华兴大饭店的奢华之一:从十六楼向上,每一个楼层都有一个装饰典雅的咖啡厅。
最顶层的一间,只给华兴钦定的几个人开放,而且每一次只限一个人,那个人要带谁,华兴就不管了。
怎么说呢,有时候,谈事情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有时候,和异性朋友相处,需要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如果就那么去开个房间,两个人对着一张大床,未免太赤裸裸。
咖啡厅多好呀,音乐轻柔,光线温和,咖啡芬香,两人对面而坐,可相视而笑,可低语细谈。
“下午好!”服务应礼貌地向康剑微笑,拉开咖啡厅的门,然后又关上了。
这里面的服务生都是华兴千挑万选出来的,除了做职责范围内的事,来的客人是谁,他们从不会去关注的。
伊桐桐坐在桌边,两手托着咖啡杯,直直地看着大门。
室内飘荡着一个女孩的吉他弹唱,嗓音轻雅、忧郁,吐词却不太清晰。
“康剑。”伊桐桐笑得很娇柔。康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白雁脸上的两个小酒窝。
“我有点事耽搁了。”康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是她爱喝的卡布基诺,有点甜腻,其实,他爱喝很有个性的蓝山。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剑,你真的很有领导的天赋,几句话就胜过了千军万马。”伊桐桐爱慕地握住他的手。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