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童出汗了,晶亮的汗珠一滴滴地凝结在太阳穴上,顺着两腮流下来。对银鹰队的战略,他心如明镜,却似乎毫无办法。这是一个困局:如果他投指叉球,对方不挥棒,就是坏球;如果不投指叉球,球被对方击中,以小熊队其他队员的实力,也同样拦不住对方上垒得分。
唯一的办法是与对方打心理战了。在指叉球和好球之间来回切换,只要能把对方击球员搞糊涂,骗得他在自己投指叉球的时候挥棒,就成功了。
邬童打定了主意,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球,在出手的瞬间用力压腕,产生“马格纳斯力”[7]。可就在他这一次压腕的瞬间,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球投偏了。
陶西紧张地站起来,完全没有管棒球现在在谁的手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邬童,而邬童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
陶西立刻举手示意暂停,同时对场上喊:“邬童,别投了!”
可邬童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倔强、有怒气、有不服输。他甩了甩手腕,示意继续。
邬童继续投着球,好球!界外球!坏球!手腕上的刺痛在加剧,他只是利用投球的间隙转动一下手腕。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停下来,否则就不只是输给了对方,更是输给了自己。
陶西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那也是在一场棒球赛上,站在投手丘上的是年轻的陶西,他也像此刻的邬童一样汗如雨下。他环顾四周,一、二、三垒上都有人,所有的跑垒员都在试图盗垒。
四面楚歌,但是他不能放弃。
捕手示意暂停后向他跑来了,那是年轻的周钰,周钰对他说:“救援投手已经热身完成了,你的伤还没好,换人吧。”
陶西看了看救援投手,摇头:“只要比赛还没有结束,我的投手丘就不会让给任何人!”
周钰气急:“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
陶西倔强地回答:“王牌投手连五局都投不完,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拿我当回事吗?”他对周钰一摆头,“回你的位置上去,这是我的战场。”
周钰无可奈何,生气地戴上护具,回到捕手位置上,但依旧担心地看着陶西。
陶西沉下心告诉自己:“只有那个办法了。”他用自己设计并练习过无数次的特定蛇形握球法握住棒球,抬脚,奋力投出。就在球飞出去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即感到右肩传来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教练,快想想办法啊!”栗梓的声音打断了陶西的回忆,他不自觉地揉了揉右肩,然后跑到银鹰队的休息区里,恳求周钰:“给他们个台阶下,我请你喝酒。”
周钰看着他,从周钰的目光中,他知道,对方也想起了往事。千言万语,在他们无声的对视中交流着。
陶西试探道:“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没听你的劝,一意孤行,造成了右肩习惯性脱臼,终生不能再打球,我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周钰毫不客气:“你的一意孤行毁的不只是你自己,还连累了我,连累了整支猛虎队。猛虎队不是你一个人的,当年,为了拿冠军,我们全队人都在拼命训练。你有天分,但我们付出的也不比你少。你隐瞒伤情站上了投手丘,你想过这样做是对队友不负责任吗?”
陶西诚恳又焦急地说:“我知道,我后悔。邬童是棵好苗子,我们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毁了。”
周钰紧紧地盯着他,良久良久,抬手,对场上打手势喊了停止。
比赛结束了,人潮散去了,邬童失落地站在投手丘上。手腕上的刺痛感渐渐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庆幸,不知道如果比赛继续进行下去,会发生什么。
陶西故意安排的练习赛,对小熊队的震撼是颠覆性的。
这是班小松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梦想。
棒球这个梦想,是从7岁那一年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的。那一年,妈妈带他去看爸爸的棒球赛,那是爸爸带领的业余棒球队第一次打入正规比赛。他从观众席上直接扑到牛棚[8]边,对正在做上场准备的爸爸大喊:“爸爸!爸爸!”
爸爸上场了,他和妈妈在观众席里拼命为爸爸喊加油。在他那小小的心里,是多么为爸爸感到自豪。
可爸爸的那支球队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是巨大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拼尽全力奔跑、扑垒,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摔倒和对方击球员的不断上垒。爸爸的队伍最终输了,比赛结束后,看着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球场上的爸爸,班小松哭成了泪人。可那些眼泪,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崇拜,他从爸爸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一个男人的力量和尊严。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将棒球当作他和爸爸共同的梦想,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将爸爸未能继续的路走完。
直到和银鹰队的练习赛,小熊队惨败,以及惨败暴露出的实力欠缺、毫无默契等问题,让他的心拔凉拔凉的。看来别说和职业球队,就是和银鹰队这样的准职业球队来比,小熊队也差得太远了。
还有些队员甚至心生退意。少年们蓄势已久,拔剑,挥出,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扫到半片,还被自己的真气逼出了一口鲜血。棒球和围棋相似,入门不难,精深却难。在之前的训练中,队员们上手很快,免不了沾沾自喜,现实却响亮地“打”了他们一记耳光。
整个小熊队,除了邬童和尹柯,其他队员都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这一切,教练陶西都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这正是他刻意安排这场练习赛的目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放学后的常规训练时间,训练场上只有邬童、尹柯,以及硬被他们拉来的班小松。陶西走过去,拿过班小松手里的球棒,说:“班小松,你站到旁边。邬童,投球吧。我给你100个球的机会,看看你能不能在100个球内让我出局。”
这句话成功地激起了邬童的胜负欲,邬童弯腰做好投球姿势,冷冷地说:“100个球?不需要那么多。准备好了吗?”
陶西笑着再补上一“刀”:“对付你不需要准备。”
邬童不再说话,迅速投球。陶西不慌不忙地将扛在左肩上的球棒松开,从身后用右手接住,单手提棒,看似随意地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