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转过身,就听见一声厉呵,“你毁了哀家所有的希望,却妄想就此离去,一别两宽,试问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皇太后狞笑道。
听了刚才的话,南砣伽心中早已没有了孺慕之思,自然也不客气,头也不回地说道:“莫非太后娘娘还能留得住本座不成?”,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一身武功,早已出神入化,皇太后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太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掀起阵阵阴霾,忽然开口说道:“你打小被养在宫外,跟在哀家身边的日子确实不长,想来还不知道哀家的出身”,她嗤笑一声,继续言道:“这也难怪,天巫教中的另一分支早已死绝了几十年,哪里还会有人记得,天巫教原本叫做天溟巫教”。
南砣伽闻言,突觉心头一紧,停下了脚步。他隐约记得老祭司在世时,曾说起天巫教操控虫蛊的能力日渐衰败,远不如前几代人,再加上时间太过久远,有些方法早已失传了。
“其实,天溟巫教本是天巫教和溟巫教的合称,天巫教真正擅长的,其实是制毒,而溟巫教的法门,却是养蛊”,皇太后淡淡地说道,“几十年前,因一桩旧事,两教交恶,天巫教突然发动袭击,溟巫教措手不及,死伤过半,只有少数几人逃出生天,从此一蹶不振,而天巫教如日中天,这段往事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看着眼前依旧温婉恬静的容颜,一阵寒意从脚下升起,南砣伽的脸色有些发青,“不错,哀家就是溟巫教的后人,平生最擅长的,便是养蛊”,皇太后微笑道。
南砣伽心如电转,像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事情,脱口说道:“其实,先帝不再踏入你的寝宫半步,并非是你产下双生子,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秘密,你真正的身份”。
有些事情,想要瞒过旁人容易,但想要避过枕边人,尤其是皇帝,绝非易事。大约是先帝无意之中发现了她居然是溟巫教的后人,又得知溟巫教擅蛊,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留在一个浑身是毒虫巫蛊的女人身边?这才是她真正失宠的原因,产下双生子,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帝王权贵之家,所谋所思的太多,父子兄弟虽是血亲,但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数,远不如寻常百姓家那般怡然自得,母慈子孝。
皇太后缓缓起身,从白瓷罐中取出一小把鱼食,洒在鱼缸中,顿时便涌来几只浑身通红的小鱼争相抢夺,她看了南砣伽一眼,脸上寒霜更深,低声开口道:“当初你使了诡计,从老祭司那里偷换了母蛊,并借他之手,将调换后的子蛊打入渊儿的体内,还妄想借母蛊遏制住他,你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哪”,说到这里,皇太后阴测测地一笑。只可惜,劫皇蛊乃千蛊之首,即使她知道离九渊体内的蛊毒,却始终无法化去。
话锋一转,她继续说道:“所以,你一定以为自己手中的蛊虫,是母蛊,哀家说的对么?”,南砣伽闻言,心中一震,感觉丹田处如针扎般疼痛无比,内力一泄而空,他强压下翻滚的气血,抬头望去,只觉得太后眼中似有猩红之色,眉角凌厉尖锐,犹如地狱恶魔之眸,心知不好,当下喷出一口舌尖血,大喝一声,神台方才渐明,但胸腹之间痛楚难当,已然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皇太后站在高处,一袭金紫色的凤翎长裘四下散开,光润如玉的九凤朝贺簪熠熠生辉,竟让人挪不开眼睛,她一脸悲悯和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冰冷的话语在南砣伽的耳边响起:“娘亲还在训话,你这个做儿子的就想走,是不是大不孝?所以,还是把话听完,才是乖孩子”。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又继续说道:“其实,准确的说,溟巫教的人,最擅长的,也并非养蛊,而是他们会把自己炼化成万蛊之母。无论多么厉害的蛊毒,在他们面前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你和渊儿皆是哀家所出,一胎双子。为了控制渊儿,你服下母蛊,殊不知我们三人本是血脉相连,蛊入体内,本宫便已知晓”。
当初她察觉离九渊体内被下了蛊毒时,为时已晚。而她知晓凶手就是南砣伽的原因,也并非全凭猜测,而是她通过引蛊术追踪到南砣伽体内的母蛊时,方才最终认定。
南砣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里微微发冷,他慢慢地坐下,轻轻扣住自己的脉门,果然……,“所以,你体内的母蛊早已被哀家炼化,而你,则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第二只子蛊,正如你也只能是哀家的儿子一样”,皇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你的命就捏在哀家手里,还走得了么?”。
“无论如何,我是你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听闻太后素日里,常诵佛经,久听佛训,就算儿子有千般不是,还望母亲看在佛家慈悲的面子上,放儿子一条生路”,南砣伽深知眼前的妇人心狠手辣,虽说是母子,但却毫无半分恩义。
他虽身居高位已久,但自幼被逐出宫外,半生飘零,其识时务洞人心的本事远非常人能比,他心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只盼着就此示弱,能够缓上一缓,再找机会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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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哈哈大笑,言道:“你果然要比渊儿聪明。不过可惜,生错了时辰,若是能早半刻钟从哀家肚子里爬出来,以你的手段,绝也不会是今日的结局。你真当哀家老糊涂了,嘴上说是怕离天叶报复哀家,实则就是想来看哀家的笑话,想让哀家后悔,当初抛弃了你这个如此出色的儿子”。
此时,如果有旁人在,定会唏嘘不已,这是一对怎样的母子?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抛弃了年幼的儿子,另一个为了九五之尊之位,狠心杀害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只是,单从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这点来看,倒真是嫡亲血脉不假。
南砣伽目光微闪,眸色愈发暗沉,道:“有一点,本座实在想不通,虽说离九渊是皇帝,但不过是个傀儡,空有名头。而本座是天巫教的大祭司,信众数十万人,所到之处一呼百应,比起他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帝并不逊色。倘若你我母子联手,皇位就是囊中之物,届时母慈子孝,你仍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南荣最尊贵的女人”。
他走上前两步,在皇太后跟前站定,道:”可你却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了本座为离九渊报仇,这套母子情深的戏码,还是算了吧”,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眉间渐渐收拢,一个念头闪现脑海,顿时豁然开朗,“莫非你被蛊虫反噬了?”,他大声说道。蛊虫反噬其主,尤其是劫皇蛊这样厉害的蛊毒,不能化解唯有转移,血脉相连是最好的途径。
皇太后闻言,面色一僵,南砣伽看见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喃喃自语道:“原来,这才是你要杀我的真正理由”。
“不错”,皇太后朱唇轻启,言道:“到底是哀家的儿子,能够这么快就猜到了其中的关键。此番的确是哀家大意了,小看了这劫皇蛊,没曾想天巫教那帮废物手中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蛊虫”。
她食指轻扣,嘴角微微勾起,继续说道:“本来哀家就快活不了了,不过老天开眼,你”,抬手指向南砣伽,白皙纤巧的玉手,鲜红欲滴的胭脂蔻,在南砣伽眼中看来,却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之手,冷冷地说道:“便是解药,哀家只需取了你的心头血,自然就无恙了。说起来,你这条命都是哀家给你的,现在就到了你还给哀家的时候了”。
身子有些微僵,寒气更甚,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开始蔓延开来,若非定力过人,南砣伽早就痛呼出声。
他转头望去,只见皇太后左手捏了个字诀,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每打一下,自己身上的痛楚便多了一分,心知她已经开始催动自己体内的子蛊发作,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强行压下难耐的痛意,南砣伽盘膝而坐,右手抚胸,他抬头看了皇太后一眼,眼里闪过不甘、怨恨、失望、痛楚、悲伤……,最终归为一片平静。
窗外夜色渐深,前朝和皇宫里的残局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着天边泛起的最后一丝光亮,南砣伽突然想起第一次与沈月明在宫中见面的情形,当时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可以将他人性命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殊不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只渡江的蝼蚁罢了。
前尘往事如昔日云烟,过往矣,戴着假面孔,演着假身份,半世浮生,他忽然感到厌倦。南砣伽最后一次看向窗外,华灯初上,琉璃光影,甚是繁华,他低垂眉眼,收息屏气,暗诵了一声佛号,身子微颤,皇太后猛然惊觉,飞身扑了过去,半步之差,他已自断心脉。
堪堪赶到,只来得及扶起他,浓稠暗沉的红色液体从南砣伽的五官喷射而出,还带着体内的余温,却如滚水般飞溅在皇太后的手上,脸上,烫得她浑身颤抖不已。
绝望地望着满地的鲜血,端肃皇太后面如死灰,厉声惨叫,想要解除体内母蛊的反噬,必须取用活人的心头血,而今却,南砣伽自尽而亡,自是再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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