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华灯高照,满堂皆是簪璎显贵,奇香氤氲间,黑檀木的席面上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宾客们观赏着殿中歌舞,或是谈笑,或是低语,或是半醉倚于案间。
那王尚书家的公子酒意上涌,正在高谈阔论,他眼神甚好,跟几个纨绔权贵一阵耳语后,竟似在指点着乐伎行列。
不好!
云时眼色一冷,只听有人高声笑道:“教司坊调弄的好丝竹,却不知那屏风之后藏有何方佳人?”
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云阳候孙世!
这是个走马章台,倚翠偎红的纨绔领袖,他这一声,许多权贵子弟趁着酒意,连声应和。
“来啊,撤了屏风!”
云阳侯一声令下,众人眼前为之一空,只见轻纱尽处,却有一白衫女子垂首抚琴,意态沉静,
千百道目光朝她she来,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越发显得神秘。
“原来是姑墨国的公主!”
云阳侯听着王公子一阵耳语,不由兴趣更浓,于是命她抬头。
那如墨如雪的重眸,让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有自惭形秽之感。
云阳侯最快恢复过来,他大笑道:“可惜啊,帝王家的重眸,竟生在一个教司坊的奴婢身上,这下仙子成了贱籍,可真是有趣的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兴致更高,“抚什么琴,太没意思,来啊,换一柄琵琶!”
琴筝乃是雅乐,即便是国君亲奏,也不算失礼,可琵琶却是倡优之物,身份高贵者从不为之,众人口中不语,心中却都雪亮,这是存心折rǔ这位亡国公主了!
云时双眉一轩,正待发作,却听那边遥遥应道:“如此也罢……”
宝锦低低叹了这一句,也不推辞,接过使女递来的琵琶,端坐试了音,侧身跟鼓师低语几句,终于开始。
她轻击琴首,轻捻慢拨琴弦,鼓声轻细相和,初时和煦,宛如chūn日笑语,渐渐的,长轮琴弦越急,似乎边关的金鼓骑师奔涌,隐隐引人忧虑。
此时琵琶转调越发凄厉,百万铁骑扑面而来,盛世良辰一宵而灭,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诺大世间,万千繁华都在这一瞬销尽,声调之悲,闻者几yù肝肠寸断。
金戈铁蹄的践踏之中,苍凉悲郁,逐渐低沉,人都以为将尽,却见她素手泼雨般急拨,三声连煞,竟是孤注一掷的决断振奋,仿若一位盖世英雄重转乾坤,轰然声动天地。
此时众人已听得目瞪口呆,满座为之失色,有人心神不稳,将酒盏掉落于地,清脆一声,却也被这穿云肆nüè的琵琶声压过,
此时琴弦突然崩断,这雷霆之声却在瞬间戛然而止,满座仍是神qíng恍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彩声大作。
如雷的喝彩声压过全场,后堂中却有人轻轻鼓掌,赞道“大善!”
主人徐绩坐于正中,正听了个真切,顿时全身一颤,连玉箸落地都浑然不觉,眼中浮上了敬畏谨惧之色——
“他”竟然来了?!
他几yù回头叩拜,却qiáng自抑制住了。
“今日闻此慷慨之音,实在是大幸……”
仿佛有些心神不宁的,他赞叹道,又看了一眼宝锦,温言问道:“你师从哪位?”
“不过是家父的言传身教……”
宝锦低声道:“若非亲历,哪得如此之音?!”
第九章杀局
首辅徐绩眉头一皱,想了她的身世,于是qiáng笑道:“真是神乎其技……”
他命人拿了赏赐,又唤过别的舞姬,“绿腰”之后,又舞“霓裳”,堂上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
如此欢宴,到了中夜,众人的酒意也有了十分,场中略见稀疏。徐绩瞥了眼两旁,只见正室云氏目光yīn郁,不发一言,侧室沈氏却是娇媚轻笑着,正转头与潞国公夫人低语着什么。
他咳了一声,再不愿去管这些明争暗斗,满心里想的,却是方才那轻轻掌声——
难道“他”也对这亡国公主有兴趣吗?
也许,这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
然而观此女言行,却又并非温柔驯服之辈……
他又想起皇后的赫赫威仪,顿时心乱如麻,好半晌,才暗自道:不管如何,总是有备无患。
他起身朝内院书房走去,一边吩咐管家道:“请那位玉染姑娘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