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睫,静静望着三人走近,云照影眸内已无初见时的强烈恨意。但不是不恨了,而是太强烈,已烧尽了,已化成灰,溶入骨中,血中……永世难忘。
含着笑,虚夜梵道:“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赴约。很好,看来你已看过寒惊鸿遗留下的信件了。”
云照影亦泛起一丝微笑,道:“是的,望江楼中那些信件是你留下的吧。”
虚夜梵笑道:“你可愿意告诉我你与寒惊鸿的事吗?我只听寒惊鸿说过,并不完整。若你肯告诉我,那有助于我下判断。”他语气轻松,似是在与朋友闲聊,而不是与一个非杀他不可的仇人讲话。泥巴不由吐吐舌,对他这两面人的态度有些受不了。
有些奇异地扫了虚夜梵一眼,云照影沉吟片刻,苦笑道:“若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但现在,我唯一想杀的却是自己了。我不知道你想判断什么,也不知道寒惊鸿告诉你什么。若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我倒愿意从头告诉你……你听后若想张扬出去也无妨,反正……死人是不会受伤害的。”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魏?嵇康
作为江湖名声最健的两人,寒惊鸿与云照影,一个是武林名门,世家子弟,一个是王孙贵族,千金之躯,本应是无多大交集的。但当初出江湖的二人在太白楼上杯酒论交时,就注定了二人一生的纠缠。
那一年,两人都是十四岁,正如初生之日,前途未可限量。但心性却都还是孩子心性。原本只是好好地喝着酒,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拼酒。从一杯一杯到一瓶一瓶,再到一坛一坛,谁也不肯服谁。直到喝了个烂醉如泥,还是不分胜负。两个好胜心极强之人。不愿承认自己会斗不过一个同龄人,由此开始了漫长的拼比过程。
从基本的十八般武艺,到各种古里古怪的内外家功夫,这是武比,还有琴棋书画诗花赋,对联,小令,解谜之类的文斗。再到天文地理,医卜星相,诸子百家和三教九流的各种杂学都免不了的。任何只要想得到的事都能拿来比拼。到后来干脆拿别人来比拼,看谁除的恶多,看谁历的险多,看谁能先解开江湖上的谜,看谁办的事最难……
就这样,在无心插柳之下,两人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亮了。绝塞荒漠,高山深谷,北地的冰寒或南国的酷热,都有两人结伴而行,拼斗不休的痕迹。而对外人来说,却是两人感情极好,形影不离的见证。
十年间,他们互拼了多少回已难记清了。几乎日日都在比着。却总保持着个不上不下的平手之局。而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不伦不类了,说是敌人,却总是在对方受难时舍命相救。但若说是朋友,又总在危机过后不是吵个你死我活就是拔剑相向,再试个高低。比试一日未分也高下,就一日不会结束这种关系。
直到那一日,双方各自被家长召回,十年来第一次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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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别,便是三个月未能见上一面。
平日里一直相依相伴,倒也无甚感觉。一朝分别,噬骨的空虚感竟让人生气尽失,再提不起一点。原以为只是长年相伴,所以对友人的离去难以适应是人之常情,过一段时间便会好了。因此并不在意。但是……生平魂魄不曾来入梦,初次入梦的却是一位男子。
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
再见时,两人都变了。
“春光好,公子爱闲游,足风流。
金鞍白马,雕弓宝剑,红缨锦饰出长秋。
花蔽膝,玉衔头,寻芳逐胜欢宴,丝竹不曾休。
美人唱,揭调是甘州,醉红楼。
尧年舜日,乐圣永无忧。”
两人都不再提比拼之事了。不再提江湖趣事,也不再提往日豪情。寒惊鸿变得风流放纵,流连秦楼楚馆,画舫花舟之间,终日所讲,尽是高阳春梦,郎情妾意。而云照影却变得沉默了,虽表面上言笑相和,毫无不妥,但是独处时,想着那左拥右抱,想着那春风得意,内心所受那嫉恨之苦,和无法倾诉的无力之感,却如刀般一寸一寸剜开他的心。
云照影不愿再承受着这种丝丝缕缕,不曾断绝的痛苦,终于狠下心,抛开一切顾虑直接去找寒惊鸿说个明白。接受也好,拒绝也罢,总要问个分明,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折磨着自己了。或许被寒惊鸿拒绝后自己就能断念了。
那一夜云照影究竟说了些什么事他自己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人一双冰凉又炽热的大手,曾经抚遍了自己的周身。及在酒气环绕的屋子里,那种生平从未尝试过的痛苦及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