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奇怪,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他竟然还是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
全心的爱恋,满怀的怨恨,都在千年的时间中消失殆尽。若说此刻他对他还有别的强烈的情绪的话,那就只有害怕了吧。
那人跟千年前比起来模样竟是一点都没有变,换作平常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那周身的一团黑气,果然是成魔了。
。……
一个成了魔的人召自己出来是做什么呢。
虽然早知道会特意做法前来招魂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但确实没想过竟会是他。
看他牵着怨魂的手情深款款,也不知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千年前那人突如其来的一刀确实令他寒了心,本来还怕怨魂出世会搅得人间大乱,但现在这个样子,他反倒为怨魂担起了心。虽然怨魂脾气颇刁钻,但若论心机手腕,却万万不是东方紫的对手。
东方紫……
念着这久违的名字,殷苦苦的一笑……不,实在是不想再和那人有任何牵连了。
“不要这样笑……”不知几时,魏可孤已移身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他,手指缓缓抚过他嘴角。“不要这种表情……”
被他那样用心疼的眼光瞧着,殷心中一震,几乎要哭出来。许久了,已经有许久许久都没有人用这种关怀的眼光瞧着自己了……
“不管你有怎样的伤心事,都过去了,知道么?”魏可孤温柔地俯视着他,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皮。“所以,你不要再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
他停了停,忽然十分轻柔地俯下头来,嘴唇轻轻吻上了殷的眼睛。
第13章
苏州城东,有一家勾栏院名曰群芳馆。
同所有抄此皮肉生涯的同行们一样,下午,方是姑娘们一天的开始。
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再懒洋洋地梳妆打扮,在夜幕来临打开大门做生意之前,她们会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喝喝茶,用点点心,再顺便说说小话儿,把昨夜从客人那里听到的新鲜趣事相互交流交流--在她们的生活里,这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昨日隔壁的小倌馆又进了个雏儿,调教到半夜,鬼哭狼嚎的,吵得我都睡不好。”说话的姑娘用手按一按眼睛,“今儿眼下就泛青,我试了一下上次新买的水粉,你瞧瞧,可遮住一些没有?”
她对面那女子犹未答话,旁边那个却撇嘴一笑,酸溜溜道:“你睡不好哪能怪隔壁?只怕是纵郁过度了罢,我劝你悠着点儿,不然以后上了年纪,百病从生。”
正是同行是冤家,虽说大家在一个院子里,但暗地里也有抢客人别苗头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姑娘们之间说话就是这么夹枪带棒的。先前那女子听着这话不善,慢慢也直了上身,不冷不热地道:“我倒也想歇来着,大爷们偏偏要点我的名儿,那又有什么办法。”说着,抬高下巴,似笑非笑地瞟对方一眼,大有‘只怕你倒是歇够了‘的意思。
那女子见她言语神情中颇有试威之意,自己又岂肯示弱?柳眉一竖便待发作,旁人眼瞅着不对,连忙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同一个院里的好姐妹,何必说这些话来伤感情?”几人过来拖的拖,劝的劝,将两人分开各自拉到一旁,有特别机灵的,便命龟奴摆桌子抹骨牌,以转移注意力。
那劝架的女子中有一个脸蛋圆圆,姓情温柔平和的,见着一场风波已消弥于无形,暗中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知有没有把他吵醒。”抬头看了看楼上,神情若有所思。
有人招手叫她过去凑角儿,那女子便不去,端了一碟小点心,道:“你们玩罢,我去看看我房中的客人醒了没有。”
那一干姑娘见她上了楼,一边抹牌一边交头接耳道:“怎么?玉桃房里的客人还没走么?”虽说平日也会留客人过夜,但天亮之后客人还是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象这般一连两日留宿在伎院的,还真是少见。
“敢情爱上她了不成?”
“才不是,听玉桃说他都没碰过她,只教她陪着喝酒。那人一表人才,依我看,倒象是玉桃动心呢。”
“到青楼里还装柳下惠么。……莫不是把我们这里当客栈了?”
“我说啊,定是家中有头母老虎,是以躲在这里不敢回去!”
听着身后一串放肆的笑声,玉桃便知道她们多数是在议论自己和那位客人,无奈的笑了一笑,回至房中,先轻敲了两下门才推门而入。
一进去,便见那人果然已经醒了,正自整理行装。看这动作架式已有离去之意,玉桃久经风尘,也不是不知道她们与客人之间只有露水之缘,但此刻还是不由得呆了一呆,强笑道:“魏大爷……要回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