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现在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纵是有再多想要说的话,也都硬生生地吞回了肚中。那些囿锁于深宫中的寂寂秘密,她全然不知,所有一切过往,就只能如一株芦花般无声垂落,黯然飘零,从此不再过问。
回到宫中时,没多久就已夜幕降临。北国清寒,夜空中那轮瘦削的月,亦是漠然,清冷的月华不带一丝暖色。我借着蜡烛微弱的灯光,细细观摩这幅《鹊华秋色图》,画中山水田园景色如梦般宁静悠远,只可惜,秋色中的鹊华,一旦困于深宫,便成了再也回不去的乐土。
宫墙之内,岁月似乎过得特别慢。万物无澜,私欲、贪念都在这口枯井中挣扎、纠缠,看不到一线生机。皇上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力主中兴的少年了,自他的生母蒋太后去世后,他越发变得暴躁多疑,纵使登上至高的宝座,拥有无上的权利,他的内心始终孤独。他与好几任皇后的关系都不好,早年接连丧子使得他备受打击,而那场震惊朝野的宫变,更是令他心有余悸,从此后,他移驾西苑,开始一心一意修道。
只是,在那烟雾缭绕的炼丹炉背后,他始终注视着这前朝后苑的暗流涌动,冷眼看着这一方人唱罢,另一拨人登场,看着他们在这没有出路的名利场中添出几分虚伪的纹饰,看着他们将一辈子的血与泪洒在其中,挣扎得来不知所以的辛酸苦楚。
很多年后,我方明白,他才是幕后的那个操纵者,任那些棋子斗得死去活来,他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可翻云覆雨,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可怜那些木偶一辈子也未能参透。
当我再次从皇上口中听到赵氏这两字,则是为了立储之事了。
那时,懿嫔已然升为懿妃,皇三子、皇四子分别被封为裕王、景王。皇上信奉道士陶仲文「二龙不相见」之说,长期以来对裕王、景王都漠不关心。本来长幼有序,裕王理应为皇太子,但皇上一直将储君之位空悬,甚至不让他出阁讲读,一切礼仪都以「二王」并称,让他们同时分府,同时结婚,同样冠服。
这些事,给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念头,让他们深深地卷进了这场漩涡中。
我仍记得他将一份奏疏狠狠地甩在地上,语气阴冷,如遁入冰窖,「赵氏不愧朝臣之后,身在深宫中,也敢勾结外臣,左右朕立储之事。」
我素闻懿妃与宸贵妃要好,如此行为,怕也是为了宸贵妃所出的景王。只是,皇上是何等聪明之人,所有臣子都不过是他的棋子,他又怎会不识破这一棋局?
「看来祖宗之法倒是有些道理的,黄伴,传令下去,将宫中有关赵氏的记录一概抹去,尤其是有关她的家世。」他仍是在冷笑,眼神犀利如剑,泛着阵阵寒光。
「还有,将这一消息透露给裕王。」他指了指那份奏疏。
不过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但皇上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了,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皇位,景王不行,裕王同样不行,他借此敲打裕王,更让裕王心中从此埋下对懿妃的仇恨,可不知将来若是裕王登基,她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我去到翰林院时,是个大晴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仿佛所有事物都如朝阳般照耀大地,无一丝隐晦,只是我当翻过那一卷卷浩瀚的史册,看着那简洁明了毫无感情的文章叙述历史长河时,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字字血泪的无力感。我蓦然想到,很多时候,我们在史书上不经意看到寥寥几字,大致就是那人波澜壮阔的一生。我这一生,是不是只会比赵氏多了一点籍贯与官职的记录呢?
我命那些史官将大礼议时有关赵氏的记录尽数烧毁,亲眼看着那素白的纸上燃起火焰,在火光跃动间,上等的宣纸上,映出一行行清瘦孤峭的字迹,随即飘落。
从此后,再无户部尚书之女,只有赵氏懿妃。
一旁被烛焰点燃的素纸只剩余烬,一如这江山版图,繁华谢后,山河飘零。
走出翰林院后,不知怎的,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长春宫。
自从皇上移驾西苑,后宫他便再未曾踏入半步,长春宫也已经凋敝不堪。我并未走进殿内,只远远看见懿妃似乎是作画,而她身后挂着一幅张正道先生的《金明池争标图》,分明是平时细细珍藏的样子,已逾百年,画中情景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我蓦然想起年少时在御用监任职时,常常来往于画院及内府。记忆中的晋王殿下也是偏爱这幅画,每每来到画院,便看到他在临摹这幅画,我还曾问过他,为何只临摹这一幅较为一般的画,他笑道,「不过是因为有人想看这汴梁风貌罢了。」
他的身后,是上百幅形态各异的画卷,却都是临摹自这一幅画。
储位之争于嘉靖四十四年猝然结束,景王就藩安陆不久后溘然长逝,年二十八。我前去西苑侍奉皇上时,只看到他淡淡地对徐首辅说道,「朕知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不过几字,轻描淡写,皇家恩情,真真可谓笑话。至此,皇上的儿子只余裕王一人,他已是名副其实的储君。
国本安稳,而皇上的身体却每况日下。各种稀奇丹药早已摧毁了他的身子,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囊,苟延残喘着。
皇上病重时,我应朝臣要求,将皇上从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