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消息赶来的诸位军机大臣扫袖跪下,傅恒拱手,“万岁爷息怒,依奴才之见,眼下阵前斩将,军心必定动荡,还是应当派遣良将,再平大小和卓叛乱。”
弘历负手看着殿内‘九洲清晏’匾额,紧握着拳,大拇指上的虎骨扳指硌得生疼,他略略平息了几分怒气,“眼下以工部尚书纳穆扎尔为靖逆将军,侍郎三泰为参赞大臣,速往天山南路接管大军。传谕定边将军兆惠,令其从速挥师南下,进兵库车,两面夹击,务必要将霍集占两兄弟击溃!”
众臣拱手,“万岁爷英明。”
弘历揉揉眉心,命众臣起身,“工部尚书纳穆扎尔入准噶尔作战,工部事务不可无人总领,着舒赫德为工部尚书。”
舒赫德扫袖谢恩,“奴才遵旨。”
傍晚时分,弘历封皇六子永瑢为贝勒的旨意传来。
坐在榻上喝粥的若翾松了一口气,六阿哥没了即位的可能,纯贵妃的念想也就彻底断了,她嘴角掀起一抹笑,轻轻抚上小腹处,“如今,额涅终于不用担心了,真是顺利。”
站在一边打扇的焕春脸上也露出颐然的笑容,“主子这几日脸色好看了许多,腹中的皇嗣定然是越发康健了。”
“明儿个便是中元节了,这孩子该不会同她姐姐一个生辰吧?”若翾望向躺在小床上安睡的涵昉,转眼之间涵昉已经两岁,容貌倒是同自己越发肖似。
外头珠帘响动,抱夏走进来,福身道:“奴才已经将主子前些时候给十四阿哥做的小衣裳打发人送回宫里去了。”
若翾颔首,脸上露出叹惋之色,“永璐不在我身边长大,我这亲额涅给儿子做衣裳都要忖度着来,真是······”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若翾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楚,下身涌出一股热流,面上冷汗涔涔,她急忙缓缓平躺下来。
焕春急忙命小德子宣召太医,早就守在门外的姥姥大夫走进来。
若翾躺在榻上,两手紧紧握着系在床架子上的丝绦,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下腹一阵撕裂的痛楚传来。
就在这时,最靠近床榻的产妇传来一声惊呼,“先出来的怎会是脚!”
自来产子先出来的大多是头部,若是先出来的是脚,极易难产。若翾这一胎本就怀得艰难,若是再遇难产,更是凶险万分。
焕春等人一时没了主意,守在外间的钱谦益急忙煎了蔡松汀难产方来预防着,隔着帘幕朗声道:“若是娘娘服药呕吐,便加入生姜、砂仁止吐,定要让娘娘服药!”
若翾忍住呕吐的欲望,略微有了些力气,她望向焕春,目光之中满是坚定,“若遇凶险···无需顾念于我,千万···舍母保子!”
焕春眼中坠下泪来,“娘娘这是说什么呢?定不会如此的,小德子,你快去九洲清晏通报一声吧!”
若翾是第四次产子了,早就深谙此道,她宫缩时缓时促,胸闷恶心地厉害,从前都不曾有此种情形,她便知其中艰难,为母者怎能舍弃孩子?自然是去母留子!
小德子顾不得规矩,一路狂奔着到了九洲清晏宫门,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道:“天地一家春令妃娘娘难产遇险,求万岁爷一见,劳烦师父通报一声。”
吴书来心中咯噔一声,急忙走进去,打了个千儿道:“万岁爷,小德子来报,令妃娘娘难产,情形不大好,您看这······”
弘历扔下手中的朱批,溅起点点朱砂,“怎么不早来回报!”他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天地一家春。
已是暮色四合之时,殿内一片幽暗,若翾力气渐渐用尽,面色紫黯,若非下腹处时时传来的阵痛,她早已昏厥过去。听得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弘历疾步走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钱谦益面色难看地迎上,“万岁爷,令妃娘娘的情形很不好,娘娘这一胎本就怀得气弱血亏,又遇难产,现下已经是推动无力,微臣私以为···”顶着弘历越发难看的神情,他低沉着声音道:“母子二人,只能···存蓄一人!”
弘历向后退了一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保令妃!”
在她和孩子之间,他根本无需思考,孩子来自于她,他爱之怜之,但若是累及她的性命,他便绝不会犹豫。
“若是令妃有半点闪失,钱谦益,你提头来见!”
钱谦益拱手道:“微臣遵旨。”眼下这种情形只能用催生饮了,以当归、益母草、川穹颇淤,大腹皮、枳壳下胎,白芷透窍。
寝殿内的若翾听着弘历的声音,心中五味陈杂,略微有了些精神,她紧紧地咬紧下唇,苍白的唇上沁出血珠,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四个姥姥大夫脸上的神情好看了许多,难产之时若是产妇自己拿不出力气来,接生之人累死都没用,
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叫声传来,却似一道道闷雷在弘历耳边炸响,他面色沉沉地坐在正殿的榻上,捻动着手中的青金手串。
终于一声极低极弱的婴儿哭声响起,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接生嬷嬷手脚麻利地将婴儿清洗干净,拿赤色尺头包着,小小的一个孩子,瞧着便叫人心怜,弘历接过九公主,叹息一声。“令妃如何了?”
钱谦益拱手道:“回禀万岁爷,令妃娘娘产后气弱血亏,须得静心调养,如若不然,恐有痼疾。”
襁褓之中的孩子看着格外瘦弱,呼吸清浅,弘历心念一动,“兕为上古巨兽,每逢天下盛世便会出现,朕便为九公主赐名兕子,愿小九长寿康健。”
将九公主兕子交给乳母,弘历走进寝殿。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来,他坐在床边,握住昏睡之中的人的纤手,这一年,她瘦得厉害,连呼吸都是如此轻。弘历不觉有些恓惶,轻抚上那投下一片鸦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