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周遭的人,弘历冷冷的斥责声响起,“你是个呆子吗!看你自己的手。”
若翾摘下帕子,迟登登地捂住伤口,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她当年为熹妃之时,并不得先帝喜爱,论起宠爱,绝比不过敦肃皇贵妃,于男女之情上,她是空白的、不解的,困惑于弘历如此,太后也觉心烦,“罢了,闹得这样,贵妃同庆妃回储秀宫去吧,不得再滋事,也不许到承乾宫去!”
陆湘漪扶起若翾,二人纳了福,相携退出了寿康宫。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弘历深深皱眉,更觉烦躁起来,他站起身,“皇额涅的千秋寿盛,儿子还要同礼部说说,如此,儿子也告退了。”
太后看了弘历一眼,“皇帝若是无事,时常翻翻皇后、颖嫔等妃嫔的牌子,宠爱贵妃倒纵得她矫情起来,往后远着些吧。”
弘历静默地站着,高大如铁铸的身形直直地伫立当地,半晌之后,他才道:“皇额涅若是不说,儿子倒险些忘了,往后定常常见颖嫔,颖嫔到底年轻些,格外讨喜,儿子倒也喜欢。”
苾芬原本还带着二分笑意的脸一瞬间僵硬,比起颖嫔之流,她确实老了,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她强笑道:“正是呢,若是颖嫔能为皇上添丁,那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太后心烦地扶额,摆摆手,“这个时辰,哀家也该礼佛了,你们帝后二人一道去吧!”
苾芬站起身,向着太后纳了个福,同弘历出了寿康宫。
一路沉默着出了寿康宫,苾芬怨怼地看着前面一路疾行的深蓝色倭缎身影,“万岁爷···”她试探着开口。
弘历顿足,淡淡地望向苾芬,来回拨弄着手中的青金石手串。
他的目光真是叫人窝火又难堪!秋意寒凉,他的目光更是如秋日的寒潭般的叫人难受,苾芬受不住道:“臣妾以为皇额涅教导地极是,皇室规矩如此,难道万岁爷就能轻纵了贵妃吗?如此往后有皇嗣的妃嫔有样学样,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一连串的问题传入弘历耳中,他不怒反笑,脸上现出深深的酒窝,“皇后所言极是,朕已经勒令贵妃不许厮闹,皇后还有何见教?”
这话说的倒是事实,苾芬却更是憋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不同自己说话、不同自己玩笑,现在连斗嘴都没了,“臣妾还以为贵妃做了如此有辱宫规之事,万岁爷应当褫夺贵妃封号,降为妃!”
弘历眯眼扫了皇后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徽音右门,直奔养心殿而去。
苾芬呆立当场,秋风刮过,掀起她纹绣了百花的裙角,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如他的漠视和绝情!一行泪缓缓滑下,苾芬狼狈地拭去,挺直了脊背,她是皇后,是大清的国母,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她不能失了面子,不能!
弘历一行人走得快,才过了嘉祉门,便瞧见蠡斯门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影,他吩咐銮仪队伍停下,不惊动任何人,走到两道门的暗处,待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之时,他忍不住失笑:堂堂天子遇上这小小女子连偷听墙角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说好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呢?
陆湘漪蹲下身,拍拍若翾的肩膀,“你如今可是贵妃了,不是从前的魏贵人了,怎么还坐在宫门上哭呢?叫来往的奴才瞧见,像什么?”
接着便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谁敢笑我?”这话还挺厉害,他暗忖。
“我只要···想到···永璐,便觉得伤心,我这儿子,倒霉催的,在我身边长了两个月便给了愉妃,眼下病得这样,我···我却只能袖手旁观。”她的声音抽抽噎噎的,多少年了,她不曾这样哭了,弘历攥紧拳。
若翾靠在陆湘漪肩上,泪渍濡湿了她衣裳上的鹧鸪,“姐姐,我害怕······”她低低的,在陆湘漪耳边倾吐她心中的担忧。
陆湘漪拍拍她的肩膀,“太后娘娘只是吩咐不许你去探视,但咱们储秀宫如今还住着我呢,我会时常去瞧十四的,别怕,我在呢。”
若翾同她对视,她眼中的坚定让人心中一松,陆湘漪将若翾扶起来,二人肩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月黄色、石青色衣角交缠,陆湘漪握住若翾的手,“万岁爷也难呢,夹在你和太后娘娘中间,自然是要百般求全了。”
若翾正要说话,前面洗梧急匆匆地赶来,一向沉稳的人脸上是少有的焦急,“快去瞧瞧吧,六公主不大好了。”
六公主寄荷打出生起便十分矜弱,时常肯病,也不见大好,洗梧这么说,可见是真的凶险了。若翾闻言,顾不得换装,命人传了辇,三人急匆匆地赶往延禧宫。
步辇轻晃,一个念头来回转,若翾忍不住问出口,“舒妃一向和忻嫔没来往,怎么倒是替她着急起来了?”
洗梧细长的眉目之中满是不耐之色,“六公主若是有个好歹,忻嫔是八公主的生母,她万一朝我要紫菀怎么办?好容易我养到三岁,正是可爱的时候,谁也别想同我抢,抢也不给!”
这话倒是真心话,洗梧一向直率,说出来的话能在地上砸个坑,若翾垂首,这生母和养母哪个不如此?生母防备养母害孩子,养母防备孩子和生母亲近,尤其是没子嗣的更是看得紧,谁的错?
说句不要命的,老祖宗呗!
给洗梧这么一说,若翾更觉灰心丧志,三人一路默默地到了延禧门下轿。
延禧宫正殿暗暗的,一进大殿门,就瞧见‘慎赞徽音’四个大字,这还是乾隆六年弘历亲手所书,如今一晃,都过去十八年了。
若翾顾不得心中的这点子伤春悲秋,同陆湘漪、洗梧进了寝殿。
寝殿暗暗的,挂着的两层纱幔被风一吹,鬼气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