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于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
梅岳绾靠着门,长睫微颤,小鹿一般,话中带着讨好:「小哥哥,我有很多糖很多糖,你扔不完的,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糖甜丝丝的,我爹说,吃了就不会难过,不会想哭了,我每天都拿给你吃,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滚蛋!谁要吃你的糖!」姜涉捏紧拳头一捶地,恶声恶气道,吼着吼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答坠落,他捂住眼睛:「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仿佛听出门那边的哭腔,梅岳绾又把手伸了进去,有些慌乱:「小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哭……」
她才说着,忽然低叫一声,原来是姜涉狠狠咬住了她的手,他一边咬着,一边含糊地骂道:「白毛怪,白老鼠,白瞎子,快放我回家!」
梅岳绾疼得眼泪直流,却又不敢大声叫出,怕把人引来,只得委屈挣扎着:「你不要这样说我,我爹说,这样讲我的人都是坏人……」
「谁同你说我是好人来着,你不放了我,我就天天咬你!」姜涉之前都没有看清楚过梅岳绾的模样,被带到梅府关起来后,才近距离瞧见她狐裘下雪白的全身,那番诡异场景让他不寒而栗,更加不愿意留下来与她作伴了。
如今他抓着她的手咬了好一阵才松口,嘴里狠狠吐出一口血水,顾不上门外传来的抽泣声,只恶声道:「你去告诉你爹吧,让他打死我好了,我就算死也不要和你这种怪物待在一起!」
姜涉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等来的却是个他意想不到的结果,房门打开,梅老爷沉着脸,身后风雪漫天,衬得他面上浮出一丝疲倦。
「你走吧,只此一次,就当我做了桩亏本的买卖,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突如其来的逆转让姜涉有些无措,他却看到从梅老爷身后探出个脑袋,雪白的脸颊裹在狐裘里,手上的伤口小心地掩在袖子中,双目白似琉璃,怯生生的,却冲着他笑。
他瞬间明白过来,张了张嘴,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一辆马车直接将姜涉送回他家,临走前,梅岳绾想起什么,又掏出一颗糖,追上去,递给车上的姜涉。
这一次,姜涉没有犹豫,接了过来,薄唇微抿:「谢谢你,有空……我会来找你玩的。」
但这声「谢谢」才萦绕进风中没多久,入夜时分,马车便又将姜涉送了回来,只是人已经烧得糊涂了,神志不清地躺在车中,满脸泪痕地说着胡话。
世事能有多荒谬呢?姜涉是回了家,却晚回了一步,家中空空如也,早已一个人也没有了。
那赌徒到底输光了底,在债主第二次找上门前,连夜带着一家老小逃了,彻底离开浔阳城了,压根没想过还有个被自己卖在当铺里的儿子。
这荒腔走板的世道,人命多贱啊,还当不得赌徒手中一粒骰子的份量。
梅府的车夫说,姜涉整个人都懵了,身子摇摇欲坠,忽然一下子栽倒在雪地里,头脸朝下,死了一般,吓得车夫都六神无主,赶紧把人带了回来。
前一夜还生龙活虎的小狼崽,后一夜就丢了魂似的,仰面朝上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帘幔。
梅岳绾半夜偷偷来看他,爬上床,伸手往他眼角抹去,触到丝丝沁凉的湿意。
「永远不会再有人把我赎走了,我没有家了,没有阿娘了,没有弟弟妹妹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声如鬼魅,回荡在清寒幽夜里,梅岳绾鼻尖一酸,不由就凑上前,姜涉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抹甘甜已经送入嘴中,柔软的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姜涉瞳孔骤然扩大,一发狠,咬上那细白的手指,梅岳绾疼得伏在他身上,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却咬紧牙,怎么也没有松开手。
她说:「小哥哥,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我们家里有好多人,都可以陪你一起玩……」
姜涉却恨极了:「谁要同你玩了?你为什么要说我的眉毛漂亮?为什么要害我?」
那声音从梅岳绾的手掌下灼热传出,梅岳绾泪光盈盈,两条细眉白如霜雪,「我没有害你,我是真的觉得漂亮,我自己照镜子都瞧不清自己的眉毛……」
「闭嘴!」姜涉咬牙切齿,越想越恨,胡乱咒骂起来:「你这个白毛怪,白老鼠,白瞎子!」
他骂了大半夜,梅岳绾便伏在他身上,不吭声地听了大半夜,直到姜涉没了力气,糖也融尽了,他才真正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吗?」
帘幔飞扬间,他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馨甜的气息,却落在梅岳绾指尖,像一根根细碎的银针,扎得她泛疼。
「有些人生来就是给人带来灾祸的,就像你这种白毛怪。」
「自己没有的,便要去贪别人的,占为己有。」
「我真的很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
(五)
梅岳绾后来知道,原来「讨厌」这种东西,也可以十年如一日。
而「喜欢」,也同样是如此。
姜涉就这样在梅家住了下来,却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