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小羽生日。允佳和小川早早起床,相约来到楼下餐厅,依照四人各自的口味和饭量买好早餐,推着两辆餐车上楼。其实完全可以叫服务生送进房间里来,允佳是想借机会同小川哥哥说两句私话。
“你知道吗?在过去几年中,爸爸每到今天就会消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允佳低垂双目,望着手中的推车。“还好现在找到了小羽,否则……”
她这些年并不时常同陌岩生活一起,多数时候是兰馨一家人在照看她。陌岩每年暑假将她接走,要么带她去佛国的禅房小住,要么去个较为清幽的度假村。陌岩擅烹饪,文学武功都能指导得了她。只是每到魅羽的忌日,他会提前为女儿安排好食宿,直到第二日凌晨才回来。
在佛国那些夏日的夜晚,允佳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半夜醒来时见爸爸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沁凉的夜色如凝胶般裹在他四周。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小允佳会想,到底什么是活着,什么是“存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日子,如钢琴上排放的琴键,在手指滑过时一一发声,过后又归于沉寂。
还好找到了小羽,否则今日爸爸也会消失,不知跑去何处躲起来,一个人黯然神伤。
小川闻言,放缓了脚步。“你比我,已经算幸运了。你至少还记得生父母的模样,我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生在地狱道。咱妈带我离开时我只有几个月大,现在唯一记得的片段是她把我抱在怀里,在风雨中跑。地狱里的雨水都是酸雨,她用雨布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却因此毁了容。”
允佳听到这里时,眼中噙着泪,却噗嗤笑了出来。“她救我走的时候也被毁了容。可怜的姑娘,希望这辈子别再遭罪了。”
二人进小川房间时,发现陌岩已起床了,正站在大落地窗前看下方马路上的汽车,一只手轻拍着玻璃,嘴里如小川婴儿时期那般发出“呜——”的叫声。
“再这么下去,”小川冲允佳扬了下眉毛,“过几天就好退回娘胎里去了。”
允佳则庆幸地舒了口气,便如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对冥冥之中的那份“天意”充满感激。
小羽接到隔壁房间打来的电话后,移步过去吃饭。两个大孩请“小寿星”先入座就餐,允佳站在她身后给她梳辫子,问她今天想去哪里玩。陌岩还“小”,不能忍饿,小川替他摆好另张餐车,倒了杯牛奶。
“租船去雾马岛,”小羽大口吃着松糕,呜噜地说,像是早计划好了。“陇师伯和吴老师在岛的东边度蜜月,坏蛋们住在西面。虽然隔得远,万一撞上了或被敌人找上门去,师伯一个人应付不来,何况还要保护吴老师。”
小羽原本管陇艮叫“陌师伯”,后来允佳告诉她陇艮不姓陌,是陌岩的师兄而非亲兄弟。
允佳握着梳子的手一顿,俯身,在小羽耳边不解地问:“可你之前不是告诉那个郑辉,一星期后去找他们吗?”
小羽端起牛奶杯一口气喝光,再啪地一声把杯子搁回桌上,心道这个允佳可真是没心眼儿啊。
一旁的小川见状,冲允佳道:“妹妹,等开学你又要回善渊了,趁现在跟着母、小羽,多学着点儿。郑辉那帮人说是弄到了敌人的绝密计划,先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们人多目标大,呼拉一下开过去,敌人早察觉了。”
允佳恍然,“告诉郑辉咱们一周后来,他们就不会现在行动。这就给咱们争取了时间,赶在他们登陆之前先上岛找人。不过岛上游客那么多,怎么个找法?”
小羽道:“吴老师和我说过,岛上有个蜜月村,专给新婚夫妇们度假住的,应该不难。”
其实小羽也没有抛弃郑辉,找到陇艮后可以拉上他去坏蛋家里探探情况,省得到时候眼瞅着郑辉那伙人自投罗网。上次在伏豸岛的时候,小羽跟踪加藤和无涧,碰巧救下了陌岩。那次的经历让她领悟到,对敌最有效的方式是让敌在明、我在暗,而不是反过来。
当然这点暂时没必要告诉同伴,省得他们担心。
计划商量妥当,四人退掉酒店,打车去海岸码头租船处。雾马岛离大陆不远,大部分游客都是自己租船过去,有陌岩这个“成人”在,几人顺利租到一艘能坐六人的敞篷快艇。
今天又是个大阴天。说来也怪,刚到酒店那天晚上就看过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晴天,不料却一日阴过一日。看来这些预报天气的都是些混子呢,小羽想。
然而即便乌云蔽日、风疾浪大,乘快艇一上一下逐浪而行也是蛮惬意的一件事,比之泛舟于风平浪静的湖上,别有一番滋味。小川长在玉清宫,身边的电子玩意儿可不比同龄人少,包括一辆可坐两个儿童的电动车。于是由小川就成了驾驶员,小羽坐在副驾的位置充当“指挥官、总舵手、老瓢把子”。
船开后,小羽想起自己上次出海,是被人贩子捉去伏豸岛。那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穷山沟里,简单而快乐着。自打一年前入学,准确地说是认识了陌老师之后,各种超乎想象的奇遇便纷沓而至……
“鱼,”身后的陌岩趴在甲板上,指着水面说。
小羽和允佳凑过去瞧——嗬!这可不是一条两条鱼。快艇正驶过一大群青光闪闪的鱼,如同海面下流淌的一条银河。小川干脆把快艇停了下来,让大家好好观赏鱼群。
“真漂亮啊,”允佳赞叹道。
“不好,”陌岩说。
“怎么不好了?”小羽问。
“不好,”陌岩摇头,两抹平直的眉毛微锁,似乎内心深处遥远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件不好的事,可又记不起来具体原因是什么。
“隆隆隆……”
几人扭头,见后方几百米处有艘蓝黑色摩托艇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驾驶员是个身穿紧身长袖泳衣的男人、不,男孩。黑色墨镜横在苍白的脸上,隆起的双肩散发着力量与叛逆。眨眼间,摩托艇离快艇只有几十米远了,貌似下一刻就会撞到一起。
“这人真是,”小川嘟囔着问小羽,“要不要躲开?”
“不躲,”小羽站直了身子,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什么东西,“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儿。”
果然,摩托艇开到快艇正后方的时候微微转向,擦着快艇船舷而去,水花溅得四人满头满脸。
“喔呵——”男孩放声叫道。
呼声未尽,小羽手中拉满的弹弓便嗡地一声,一颗石子儿穿过扬起的水雾,正中男孩后心。
男孩身子一震,也许没出声,也许哼哼了,此时摩托艇已冲出去老远,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