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从冯明娇手里接过统计单,意义完全是不一样的。
秦主任也明显愣了好一会,他满是褶皱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打量,“行,那就麻烦冯同志了。”他也是知道冯明娇是冯厂长的闺女。
但是这个闺女的身份有些玩味了,和明家是不对付,和冯家也不算对付。冯明娇在钢厂的名声是真差,嚣张跋扈,不敬长辈,欺负妹妹,这每一项出来,都能把人给压死。
但是,当正儿八经接触的时候,秦主任才发现,面前这个冯厂长的闺女,冯明娇似乎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骄纵,而且办事是真踏实,反应也快。
阮糯米在那边报车间名字,她在另外一边发统计单,每次都能恰如其分的跟上,而且没有丝毫错误。
连带着递给车间班长统计单的时候,她都是双手递出去的,没有任何轻视。
这下,秦主任不止是对阮糯米的印象好了,连带着对冯明娇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
“小张,你下来拿你们九车间的统计单。”秦主任一喊,阮糯米抬头看,小张是个略微比她高一点点的男孩子,是的,男孩子,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又瘦又矮,甚至能看到胸前的排骨凸起,但是那瘦弱的胳膊,仿佛充满着无限的力量一样,他放下了手里沉甸甸的铁棍,从高炉上跳两下来,走到阮糯米他们面前。
他伸出黑漆漆的手,拘谨的说道,“阮同志,冯同志,我拿九车间的统计单。”
阮糯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嗯了一声,示意冯明娇把统计单递过去,她交代,“你看下,九车间的人数,是不是对的?有没有漏掉。”连带着语气都低了三个度。
小张似乎从来没有被女同志用着这般和气的态度对待过,他受宠若惊,连连接过统计单,前后数了好几遍,他腼腆的笑了笑,“都是对的。”
等他离开了以后。
阮糯米没忍住开口了,“秦主任,他还是个孩子,能做的动这么重的活吗?”这也问出了冯明娇的心声,她虽然是钢厂长大的,但是这后来外出求学,这底层,她是真的很少接触。
秦主任苦笑,“你们也就看着他小,实际小张今年都十九了,他就是命苦。”顿了顿,他语气复杂,“他家里负担重,下面五个弟弟妹妹,他是老大,每个月的工资口粮,都省下来给弟弟妹妹了。”
“那他父母呢?”养家糊口的责任,不应该在父母头上吗?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子身上。
“父母啊!母亲是个傻子,父亲早年在咱们炼钢车间抬锅炉,没注意,锅炉倒了,下半边身子都没了,这么多年,一直瘫在家里,小张接了他父亲的工作,十四岁就进来当炼钢工人了,他干劲足,肯下力气,四年做到了班长的位置,也算是不错。”
班长比普通工人一个月多三块钱的工资。
听完这话,阮糯米和冯明娇都沉默了,她们生活的条件太好了,从未感受过,如此艰辛的生活。
看着两个小姑娘于心不忍的模样,秦主任作为过来人的,他和善的笑了笑,“在咱们车间,像小张这种多的多了去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工作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就像是面前的冯明娇生来就是厂长的女儿,哪怕是她把天捅破了,有冯厂长兜底。
还有阮同志也是一样,之前关于她的流言并不好,但是大眼瞧着过去,她身上有着纯净柔和气质,笑起来纯粹又明亮,那是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活的艰辛,只有富足有爱的条件下,才能养的出这么美好干净的女孩子。
所以,她能从那么多人中杀出,考到了钢厂统计科,而且一来就给大家谋求了福利,看着本人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
阮糯米到嘴边的话一改,她嗯了一声,“那秦主任,我明天早上来收统计单呀!”本来,这些统计单,应该是车间主任或者班长送到统计科的。
阮糯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改变了主意,也许是他们都太过艰辛了,她不想让他们在跑这一趟了,也或许是,自己不差这点时间,跑一趟而已,并不难。
秦主任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说,他笑了笑,“嗯,我替大伙儿谢谢你。”
每天来回跑,一线工人真没这个时间。
阮糯米摇了摇头,“没什么值得谢的,您们才是我和娇娇要谢谢的人。”没有他们的辛勤付出,哪里有她和娇娇做公司的悠哉。
从炼钢车间出来,阮糯米擦了擦脸上的汗,回头看了一眼,那漫天粉尘,温度超高的车间,感叹道,“一线的工人,可真不容易。”
若是当初,她进的是车间。
阮糯米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过三天,不!可能一天都坚持不下来。不止是体力上的辛苦,还有工作环境的艰苦,这两项叠加,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