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还太小了,眼珠子虽然是滴溜溜的转着,其实压根就没在看人,偏就算这样,赵红英还是稀罕得很,高高兴兴的给她换了尿片,穿上了之前就做好的短袖上衣,还是白底碎花的,愈发显得肌肤胜雪,再套上昨个儿晚上她连夜做的开裆裤,瞅着竟不像是个农村娃儿了,洋气得很。
一旁的张秀禾趁婆婆在,赶紧先把瘌毛头给收拾干净了。这即便是有带孩子的经验,一气照顾那么多孩子还是很吃力的,好在三个大的基本上不用她操心,尤其是强子,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一天到晚都不着家。
想到这里,张秀禾就开口跟赵红英说:“妈,我是想着,要不也别等明年了,今年就把强子送到公社小学去?他也七岁了,可以送了吧?”
“成。”赵红英搂着喜宝稀罕个没完,一听只是这种小事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其实,他们这儿上小学都挺晚的,多半都是八、九岁才去的,不过这也不要紧,她只道,“不行就叫建设去跟人说说,总会有法子的。”
张秀禾本来还有些没底,听了这话立马放心了,横竖就没她婆婆干不成的事儿,正好也叫强子有正事儿干,省得见天的上蹿下跳没个正行。老二家的大伟也是,不过这得先跟王萍商量商量,她把事儿记在了心上,决定晚些时候把人叫到屋里说话。
这天稍晚些时候,王萍听她说了上学这事儿,立马就点头答应了:“好啊,大伟也就比强子小了一岁,一道儿上学有伴不说,万一被人欺负了,也好有个帮手。”
听了这话,张秀禾心里想,那俩小子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咋可能被欺负呢?不过她也没说啥,就随口问最近有啥新鲜事儿不。
说来也无奈,自打接手了喜宝后,张秀禾是真的分身乏术了,哪怕她可以不用管仨大的,这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还是叫她忙得脚不沾地,光是每日里洗尿片就已经很费事了。幸好,其他类似于生火做饭洗碗,以及喂鸡这种事儿,都叫王萍揽了去。
王萍笑着说:“新鲜事儿?有,当然有!”
瞧着她那促狭的样子,张秀禾心下一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果然……
“老袁家也是真不要脸,死活不承认啊,逼得人家没辙儿,索性就跑来找大队长了。”
张秀禾倒是知道袁家四姐妹偷拿家里口粮接济娘家的事儿,可她并不知道后续,这会儿听王萍说起,忙急急的问她:“咋样?哪家先忍不住了?”
“老大家啊,就是那个……袁招弟,嫁到第三生产队的那个。”
略一想,张秀禾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就是嫁给三队梁寡妇儿子的?啧啧,他们家精穷精穷的。”
虽然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可差别还是有的。像她们口中的梁家,就是属于真正穷得叮当响的那种。没娶媳妇之前,梁家就是寡母带着独子过活,日子还凑合。娶了媳妇后,光是彩礼就掏空了家底,等生了孩子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年都是勒紧裤腰带熬日子的。今年又发生了这种祸事,要不是救济粮来得及时,他们一家子怕是早就饿死了。
想到梁家那种情况,妯娌俩对视一眼,都不由的有些唏嘘。张秀禾尤其想不通:“我记得袁招弟生了仨闺女一儿子吧?不管婆婆和男人的死活,她连亲生孩子都不顾了?”
“谁知道呢,你看袁弟来,不也一样不管喜宝吗?哟,我瞧瞧,咱们喜宝长得多好看啊,她凭啥不喜欢啊?”王萍也想不通,这重男轻女是没啥,她也觉得将来养老要靠儿子,可女儿也是亲生的,咋就能狠心到不闻不问呢?
“她脑子进水了!”张秀禾已经完全被喜宝虏获了,一方面她是不希望袁弟来跟她抢,可另一方面看到袁弟来那么不在乎喜宝,她又生气得很,只搂过喜宝,“她不疼,我疼!”
“也是,就当白捡个闺女呗。”王萍说起来就一脸的羡慕,要是她也跟袁弟来前后脚怀孕就好了,反正她是愿意帮着喂帮着照顾的,可惜她运气不好。
张秀禾听出了她话里的艳羡,得意的一扬头:“那是,我跟喜宝有缘呢。你看你看,喜宝长得多好呢,就是因为吃了我的奶,才越来越好看的。”
王萍被噎住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头那边安安静静玩着翻花绳的春丽春梅小姐俩:“喏,那才是你亲闺女。”
“她俩长相随爹。”张秀禾干脆利索的甩锅,丝毫没有感到良心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萍还能咋样?
“算了,咱们还是继续说老袁家吧。”想着大嫂一贯对自己不错,王萍到底还是没忍心揭穿她,只继续刚才的话题,“梁家不是来找大队长了吗?也没说要粮食,就是质问他,为啥不给老袁家发粮食。”
赵建设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年头但凡跟粮食扯上关系的,就没小事。他之前挺庆幸的,结果麻烦就上门了。亏得梁家还算讲道理,看了按过手印的分粮单子后,也没继续歪缠下去。
张秀禾听得稀罕,忍不住问:“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回头吃啥?”
“咋能算了?他们跟咱们队上的人打听,问为啥老袁家领导粮食去哪儿了,人家见事情都这样了,就说了借粮的事儿。”王萍砸吧砸嘴,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梁家就问了,既然是借粮,那救济粮下来了咋还不还?后来干脆也不问其他人了,就跑到老袁家,堵着门逼问到底谁家借了粮。”
“啥意思?这是想帮着要粮?”
“可不是?我上午去瞧了,梁家老老小小都堵在门口,袁婆子一开始不肯说,她不是最爱面子嘛?生怕坏了亲戚情分,哭得那叫一个惨哟,都快给她女婿跪下了。可后来她就没法子了,梁家人不走啊,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就赖在她家了。逼得没法子,她只能去要粮食。”
说是去要粮食,其实就是带个路。袁婆子要脸,到了亲戚家门口,她就捂着脸直哭,说什么都不愿撕破脸。可她女婿不管,老娘儿女都快饿得走不动道儿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就这么闯进去逼要粮食。不肯还也不要紧,咱们一家老小就搁这儿住下了,直到把借去的粮食吃回来为止。
到了这份上,袁婆子已经无力回天了。她那些亲戚不恨梁家,就只指着她骂。可怜她当初是因为不想撕破脸才借的粮食,结果到最后还是闹翻了,人家非但没觉得她好,反而更恨她了。
就这么一家一家的要粮食,等梁家掐算着够数了,袁家另外三个女婿家也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妯娌俩一个说得起劲儿,一个听得热闹,正这么着,外头传来了赵红英的叫骂声。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掺合你娘家那点儿破事!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直接给我滚回娘家去,我老宋家还不伺候了!”
是赵红英和袁弟来回来了。事儿也不难猜,肯定是袁弟来又回娘家去了,被逮了个正着不说,还挨了一通骂。可惜,躲在屋里的妯娌俩完全不同情她,只侧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暗自偷笑不已。
反正粮食已经要回来了,袁家又饿不死,就连几个女婿家里也都没事儿了,那还担心个啥?你说跟亲戚都撕破脸了?横竖之前关系也一般般,闹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然而,别人都能想通的事儿,袁弟来却想不通。她就跟她娘家亲妈一个性子,越想越伤心,回屋又是一通哭,偏因为顾忌婆婆不敢再回娘家,伤心外加担心,她只蔫蔫儿的,干啥都提不起劲儿来。
赵红英瞅着她这副样子就来气,正好想起张秀禾托她的事儿,回屋问了问,得知王萍也希望大伟跟着一道儿去念书,她索性转身出了门,径直去寻她娘家侄儿赵建设了。
等吃晚饭时,赵红英当众宣布了两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