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谢婕妤宫中的宫女来传话,说是棺柩已到,准备先行装殓。我换了素净的衣衫首饰,准备亲自去看看。
谢婕妤清早大受打击,现下更是恹恹。她见我前来只是轻轻行礼,也不说话。我看见她的样子,心里塞得难受,忍不住道:“潋晴已经走了,你再伤心也是无益,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经。”
她泪水像是干涸,空洞的眼神只余下一缕忧伤和轻恨,听到我安慰她的话,她幽幽道:“娘娘的懿旨,臣妾已经听到了。”
我涩然,她登时生恨,用力咬住嘴唇,道:“凭什么,凭什么她孙仪蓝做了那么多孽还能在宫中屹立不倒,难道只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女吗?”
我轻轻掩住她的恨,低声道:“谨言。”
她不能说话,只能恨的无声。我看了看堂中摆放的灵牌,又瞧瞧后面的棺柩,道:“现在还未封棺,让本宫再看看潋晴吧。”
“娘娘不可,”谢婕妤连忙拦住我,道,“幼女夭折不祥,娘娘还是不要过目为好。”
我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道:“再不看看她,日后也没机会了。”
缓步走到那里,宫人们拨开棺材盖,露出里面小小的潋晴。她闭着眼睛,娇嫩的额头微簇,仿佛极不安心。嘴唇微张,我记起谢婕妤说她临断气前曾竭力呼气,最后却死于窒息。我低低一哀,伸手替她理理衣服,却偶然看见她脖颈上有一块黑青。
下意识一颤,断肠草的毒是哥哥从宫外弄进来的,毒性药理皆详细告诉了我,他并没说会在身体表面造成伤害。
神思一转,其实我心中早有疑惑。潋晴固然服下剧毒,但我喂她的量有限,若是奚宫局竭力医治,定是能存活。若没有些把握,昨日我也是断断不肯害她的。
然而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我来不及深想,只觉得伤心。如今认真忖度,或许宫中会有别人借此机会暗下杀手,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谁会如此狠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样狠的毒手呢?
双目一转,我阖上棺盖,问谢婕妤道:“当日医治公主,你可是一直守在一旁的?”
她略略一愣,继而细想想说道:“基本是。”
“哦?”我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她忧伤低首,轻轻道:“御医嘱咐药一定要是三分文火炖煮,臣妾怕底下小丫头偷懒,便亲自盯着她们煎药,因而有一个时辰臣妾没在公主身旁。”
我不觉气恼,道:“你是公主养母,她中了毒你岂能不陪在身旁?若要盯着小宫女煎药,难道让珍杏去不行么?”
她亦是痛悔不已,道:“臣妾也后悔,怎么不再陪陪她。娘娘,若是一切能重来该多好,臣妾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中毒。”
我恻然,知道她也是太在乎恭献的缘故。于心不忍,因而轻声安抚她道:“时光不反,谁也无能为力。你好生照顾潋晴的丧事,也算是母女一场。”
她默默答应,我再回头看了看灵台上的排位。庄仁虢国公主萧潋晴,已经彻底退出宫闱,结束了她短暂却波折的一生。我曾看着她降生,也亲手送她离去。她生母临死前告诉我“照顾恭献小心温妃”八个字,我竟然无一做到。
孙仪蓝重新册封为修仪,宫中必然是哗然大惊。那日所有人面前,萧琰已经宣布了孙氏历年罪行。如今乍然不作数,难免难以服众。因而萧琰接着下了一道圣旨,孙氏可以册封,但仍然禁足,非诏不出。
陈昭仪复位后解了禁足,先来拜会我。几月不见,她未见消瘦,反而面色红润细腻,哪里像是被皇帝贬斥的样子。
她欲行礼,却被我拉住,我笑笑:“这几个月你可省心了,我瞧你丰腴不少。”
她眉目含笑,恬静道:“娘娘别说,禁足真能让人心静。这段时间臣妾避世,抄了不少佛经,倒觉得心身都舒畅许多。”
我携她坐下,问道:“但你毕竟禁足,且被皇上斥责了,底下人待你还好吗?”
她淡淡笑着,轻轻道:“娘娘刻意打点了,他们自然不敢轻视臣妾分毫。倒是时常有不利的消息传入臣妾耳中,让臣妾好生担心。”
我微微一笑,道:“已经没事了,虽然她还活着,但是已经大不如前。”
陈昭仪眉心微聚,道:“可是她腹中有孩子,一旦生下孩子,便有可能借此翻身。”
我毫不忧心,反而怡然道:“古语有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是她为鱼肉我为刀俎,还怕摆布不了她么?”
陈昭仪立即意会,眉头轻轻舒展开来,笑道:“是啊,以前从她那里学来了那么多招数,今日一一还给她,也算是扯平了。”
没了孙修仪日日在跟前,宫中的日子过的安稳悠长,却也平平淡淡。时间一久,我倒是有几分怀念以往提心吊胆长日筹谋的时光。原以为没了孙修仪,萧琰留在未央宫的夜晚会多些。然而三两个月过去,不多不少还是那几天。
我慢慢明了,原来他对一个女人的恩宠和感情就是这些,不肯增多也一时间减少不了。孙修仪他不愿意见,但是宫里还有谢婕妤,还有郭容华。甚至花容娘子也渐渐得到他的格外的怜惜,于夏日的一个清晨,晋封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