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姬昌深受爱戴,不仅得民心,更得臣心,这些臣子们真心实意地异常难过,低声哭泣,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杨婵。
杨婵听着他们的哭声倍感凄凉,和姜子牙一起站在屋外,而在殿中已经油尽灯枯的姬昌躺卧在床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作为一个凡人,这一位仁德又慈爱的君王实在是活得太久了。
季历被商人迫害而死时,他还很年轻,正是年轻气盛,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但是他第一次进入朝歌,面对帝乙,他将心中肆虐的怨恨压了又压,季历怎么死的,他与帝乙心知肚明,可是帝乙装作惋惜,他也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笑容满面,感恩戴德,匍匐在仇人面前,将头磕了又磕,将恩谢了又谢,直到将父亲惨死后的尸体背回西岐,葬入楚山,也不敢哭出来。
因为,商人在西岐安插了眼线,他知道,他这一哭,失去季历的西岐只怕会更加艰难。
他眼看着季历高大的身躯被商人迫害的苍白、瘦弱、腐烂,然后钉死在那副豪华却恐怖的棺椁中,在盛大的祭祀中葬入楚山。
回去以后,吃了大亏的周氏学会了“收敛”,季历去世后,那些效忠周氏的小诸侯们纷纷叛离,周氏日落西山,门庭冷落,再不复往日光辉,但他也只能顺势而为,放弃了那些雄才大略和周氏壮大的百年大业,埋首于农耕中,在被监视的日子里,和百姓一起走进农田,一点点
去耕犁田地,一颗颗去播撒种子。
他因此被嘲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被鄙夷,被放弃,也慢慢被放过。
这之后几十年里,他一直重复先辈的做的事情,而且比先辈做的更加扎实,他不是一位真正的君王,他更像是一位埋首田野的老农,永永远远都会把种子稳稳当当地一颗不剩地落在田地里,然后不论春夏秋冬、风吹雨打都守候着它,耐心地等待着一颗颗种子长大。
长成一片金色的麦田。
长出周氏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这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做一位老农,深入百姓之中,了解他们所想、他们所求,然后将他们的愿望也播撒在田野里。
百姓说想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他研究卦象多年,就为参透农时,不让西岐的田野里出现灾荒,让西岐任何一位百姓饿死。
百姓说想要安居乐业,不必受战争之苦,于是,他尽力不与鬼戎发生纠纷,他学习商人重农的同时,鼓励商业,用商贸交流来减少一次又一次不必要的战争,不让任何一个百姓死在蛮子的刀剑下。
百姓说想要政治清明,社稷昌盛,于是,他勤于政事,几十年来从未懈怠,他大开宫门,不论尊卑,一律可以进言。
苦难没有将他变成一个满腹怨恨的人,那些苦难磋磨着他,反倒将他从高高在上的王侯之位拉下来,真正看清了百姓的疾苦。
他爱民,于是,民爱他。
一颗颗种子落下去,终于长出了西岐辽阔的金色海洋,大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兴盛起来,良田万顷,万国归朝,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他从农田直起腰来,他对百姓、对臣子、对诸侯无论尊卑都施以善意和仁德,于是他也被百姓、被臣子、被诸侯们捧起来,将周氏昌明的社稷托举起来,他们尊重他、敬爱他、成就他。
他终于从长达几十年的阴霾中走出,他走出了周氏的衰落,走出了对殷商的仇恨,甚至走出了父亲死去的悲痛中,内圣外王,成为了真正的仁主。
然而,不管是以战功立朝,还是以仁德立国,只要周氏强大起来了,便会遭到商人又一次的忌惮。
他明明已经匍匐在地上,背弃了对父亲的爱与孝,去做一个好臣子,献上他的忠诚,但,还是没有被放过。
崇伯虎说他感慨商王残暴,民生多艰,是沽名钓誉,说他野心勃勃,明明已得六州臣民的民心,还要继续以所谓的德去欺骗民众,骗去民心。他坐拥富饶的西岐,有精兵万千,又得民心,迟早会酿成大祸,劝告帝辛趁早对付他。
于是,他又走上了季历的老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像他父亲一样因为忠于殷商而被囚于殷商。
他被关在羑里,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望着窗外的春光,举步维艰,不得自由。
他最善忍耐,却在长时间的软禁中差点崩溃,他不是因为自己痛苦才崩溃,而是因为终于体会了父亲的痛苦,那些他早已遗忘的东西再一次在他无所事事,深受禁锢的时候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
他那高大英武的父亲在棺椁中苍白、瘦弱、腐烂,然后在楚山入葬。
辉煌的周氏也在他死后轰然倒塌。
而今,这一切又将在姬昌身上重演。
他不能接受。
他思念着故乡由他亲手种出来的金色海洋,在漆黑又阴冷的牢狱中,蜷缩在逼仄的囚笼中,他想象着自己直直地站在金色的麦浪中,在风的吹拂下,自由地行走。
西岐、百姓、父亲、周氏。
他在这些人,这些物的支撑下度过了漫无边际的每一天,曾经用于农事占卜之事被他用来推算国运,推算天命。
女娲斩鳌足以立四极,伏羲问道天地以画八卦,而他这个深受囚禁的凡人把他这漫长的一生拆开了,掰碎了去分析,化归天地自然,演算出六十四卦,想要借机窥探天命,算出周氏的未来。
在他龟缩一隅时,他的儿子们比他当年要能干许多,他们东奔西跑,陆续去往朝歌,以求将他从囚笼中救出,周氏已经失去了季历,不能再失去姬昌。
他的嫡长子姬邑施以重贿,带着天下共主都要惊艳的财宝来到了朝歌,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终于找到契机见到商王帝辛,姬邑诚惶诚恐,像他当年那样匍匐在地,笑容满面,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