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质自从被召回洛阳任职侍中后,颇得天子曹叡心意,常被召伴驾左右,且不时以事咨询。就在曹叡为伐蜀作绸缪,让有司拟诏升迁曹真与司马懿官职的时候,还顺势让问了吴质一嘴当今魏国的安危大计。
吴质不知道是为了巴结位极人臣的司马懿,还是趁机打压日暮西山的颍川士人,竟上疏声称司马懿忠贞机智,乃是社稷之臣;而司空陈群则是平庸之辈,尸位素餐,处重任而不亲事,并非国相之才。
对此,曹叡竟是采纳了。
在第二日听朝时公布吴质的上疏,诏责陈群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有实干。
也让伴驾听闻朝政的夏侯惠,当即挺身出列,慨然作言,声如疾雷,“陛下,臣惠窃以为,黜吴侍中,社稷乃安!”
一语出,满朝公卿皆愕。
缘由无他。
乃是夏侯惠逾制了。
一来,作为散骑侍郎,夏侯惠只有规劝天子得失的职权,并没有在天子听朝时置喙朝政的权力。
另一,则是如今魏国的侍中皆甄选老臣担任。
不管是从资历、地位与紧要性等方面,侍中的擢拔与罢黜,皆不是区区一個散骑侍郎所能置喙的!
是故,朝堂在片刻的沉默后,许多人都出列,纷纷弹劾夏侯惠折辱大臣、咆哮朝堂、君前失仪以及逾朝廷法度等罪名。
还有个别议郎翻了旧账。
以昔日吴质回绝两家联姻,作“吾家之女非夏侯稚权之流可觊觎”之言为由,给夏侯惠按了个挟私报复的罪名。
之所以群愤汹汹,自是因为夏侯惠早就不被诸公百官所喜了。
而高据在上的天子曹叡,脸色也有些阴沉。
姑且不论夏侯惠所言对错与否,他才刚诏责陈群呢,夏侯惠就站出来指摘吴质了,这不是也将他一并指摘了嘛~
就算你性情刚直,但也不能当着满朝公卿皆在的时候,如此鲁莽啊!
就在群臣弹劾的声音中,曹叡在那么一瞬间,还真有让甲士将夏侯惠拿下,交付给廷尉治罪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是不负有容人直谏之赞的。
呼。。。。。
悄然深呼出了一口气,曹叡缓缓将藏在铜臺案之下的拳头舒开了,抬手制止群臣的弹劾,注目着伏拜在殿的夏侯惠,面无表情的发问,“夏侯侍郎此言何解?”
“回陛下,臣惠以为,吴侍中之上疏有扰乱纲常、流毒社稷之罪!”
闻问,夏侯惠先是一个稽首,再直起身口若悬河。
“陈公乃社稷重臣,武帝以治世之才而不吝擢拔,先帝在东宫时亦深敬器焉,待以交友之礼,且遗诏辅政。今吴侍中言陈公才能平庸、在位不谋政、无有国相之才,此非指摘武帝、先帝无有识人之明邪?此一罪也!”
“夫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明主在上,各尽其用、人尽其才。诚如吴侍中所言,司马公忠亮为公、是为社稷之臣,然而何以出鄙夷陈公之言邪?陈公竭忠尽职,于我魏国有制定法度、定制社稷抡才大计、有谏劝武帝文帝任贤用能之事;且任朝中重职数十年,未尝言人非,以身作则推行德化靖安社稷;鲠直清严、不屑为招权纳贿、骄奢柔谄猥鄙之行,肃庙堂风化之功,此乃至德纯粹者也!吴侍中无视陈公之功而构陷诋毁,此二罪也!”
“三罪者,乃吴侍中本为武帝召才之选,先帝爱其才而屡番擢拔,委以重任;陛下更选为侍中、视为辅弼大臣,恩隆如再造,彼当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庶竭驽钝以报社稷!而今,陛下以社稷安危大计咨之,彼竟不无有外讨蜀吴不臣、内靖黎庶安业之言,竟搬弄口舌、妄评三公,挑庙堂公卿褒贬不义。此风若长,庙堂诸公百官何自处哉!社稷何以安邪!”
“臣惠位卑人微,无有置喙吴侍中之权。然忠义填膺,不敢目睹邪风长于庙堂而自安,故斗胆逾制谏之,待罪候死,唯陛下圣裁!”
一番慷慨作言罢,夏侯惠再次俯首,恭候天子曹叡作裁决。
但曹叡许久都不做声,而是自顾耷眼作思。
自幼便有聪颖之名,且曾私下与夏侯惠数番讨论过士族坐大危机、以及宗室大将难以为继的他,已经从夏侯惠的言辞之中,听出背后的意思了。
是的,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诏责陈群将为社稷带来的弊端——
那就是已然督镇一方的司马懿,不能再迎来“举朝之望”!
文帝曹丕给他留下的四位顾命大臣,曹休已然作古,曹真镇守雍凉、司马懿出镇荆襄,而陈群则在朝为三公录尚书事。
可以说,此时魏国宗室大将已然难以为继了,但士族源于地域、经历等方面的干系,并没有一位众望所归的首领。
如若一定要选出一位德高望重者,那便是太傅钟繇。
但如今的钟繇已经年逾八十、常年疾病不断,应是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