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殿,玄宗放松的斜倚在榻上,一手枕着凭几一手摩挲着一个白玉三才环,象征着天、地、人的三个法环,两两相套,在玄宗的指间翻转,十指连心,如此活动指腕其实更为强健身心。只是当下,任谁看那个白腻肥润的玉环,都难免浮想联翩。
李泌于不远处的胡凳上端坐,他的面前另置了一个台案,案上铺了一幅长字,他低首默读。
“朕之兄弟,唯有五人,比为方伯,岁一朝见。虽载崇藩屏,而有谈睽笑,是以辍牧人而各守京职。每听政之后,延入宫掖,申友于之志,咏《棠棣》之诗,邕邕如,怡怡如,展天伦之爱也……”
李泌没有读完,抬头问向玄宗:“圣上是想让臣看这幅《鹡鸰颂》的字还是文?”
他有点明知故问了,但他此时就是想戳破玄宗的那一点小情绪。
玄宗停了指间的三才环:“这幅《鹡鸰颂》是朕多年前所写,近日又让他们找了出来。”他停了会儿,语气中满是对往昔的怀念:“那一年入秋宫中飞来了近千只鹡鸰鸟,挤挤挨挨,同飞共落,十分的和睦亲情,令朕不由的念起五王同宅的岁月,于是朕叫来……”他又说不下去了,看向李泌:“说说字,也说说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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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鹡鸰颂》是当年玄宗感怀他和宁王等兄友弟恭所作,现在翻出来……李泌看了眼玄宗,已是知命之年的人了,身体再强健,鬓发染的再勤,精气神终归是老了。怀古是一个人衰老的先兆。宁王去世的时候他在明州,未曾亲见玄宗于此事上的悲痛,现在看来玄宗不仅大悲大痛过还深感光阴无情,岁月如刀吧。
他决心提振一下玄宗槁木般的内心,大唐撑不起一个心如垂暮的帝王了。
他又细细看了遍《鹡鸰颂》:“字,挺拔雄厚,丰润遒劲。文,温情脉脉,字字珠玑。虽是多年前所作,文与字和圣上现今的作品气脉一致,品质略逊而已。”
玄宗大喜,放下手里的白玉三才环,起身走向李泌。这幅《鹡鸰颂》李泌之前他已经给不同的人看过了,都是赞赏之言,唯有李泌说出了旧不如今的评价。
虽说帝王不喜形于外,但对着这个小友,玄宗倒也不掩饰:“你是会看的,朕这儿还有一幅旧画,你再看看。”
李泌连忙站了起来,顺势抄起手边放置多时的那一摞人情条子,递向玄宗:“皇上,咱们先把正事了了吧。”
玄宗看了眼那摞人情条子,撇撇嘴,只得又坐回榻上。
李泌心里苦笑:“看吧,这受累还得罪人的事,天子也不爱干。”
李泌将手里的人情条子捻成个扇形,玄宗捏着食指拇指,从上滑过,心意难决。
李泌的语气像哄孩子一样:“皇上,抽吧,抽谁都一样。看外头的信封就知道是谁递上的了”
玄宗就要抽出一封,长叹口气,靠回了榻上:“这些人,朕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们的棋路棋风是怎样的,就跟那看字是一样的,看爷爷的字就知道孙子的字,看孙子的字就知道他爷爷是谁,这些人,他们的师祖、师傅都陪朕下过棋,若他们再来,朕……朕头疼,还是你斟酌着办吧”
得!马球又打回来了!
李泌收了人情条子,放在手边,体贴的给玄宗端上盏茶。他知道这件事玄宗不光头疼还心累,他不仅腻味了这些一年年塞入棋院的人和他们毫无新意的棋艺,更反感这些人背后的长安城三股势力的角逐,关陇旧贵、江南文士和宦官集团都摩拳擦掌。
李泌试探着:“要不,用悬赏棋?”
玄宗直起身子:“悬赏棋?”
李泌笑笑:“内里还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只不过更低调,以无名氏重金赏棋为由,在长安城的客栈驿馆等处挂上同一副棋,宫里下先手,宫外应后手,赢者宣入宫中,圣上您看了,觉得合适就录用为棋待诏,不合适赏了银钱就放出去。”
玄宗顿时来了兴趣:“你下,还是朕下?”
李泌:“起手肯定是圣上下了,后面的……我选下的好的,择日跟您复盘。”
有意思,玄宗立时朝着殿外喊了起来:“高力士,拿朕的紫檀木棋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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