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手看不真切,便向那边走了过去。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
渐近了,吟诗之声骤然响起,原是慷慨的《短歌行》,现下则透着凄苦与悲怆,且这腔调很是不同常人,发音咬字很是吃力的感觉,发出的音调也是荒腔走板,说不出的怪异。
她有些迟疑了,停了脚步,天光越来越暗,最后一丝暮阳也下去了,看到四周再无他人可问,时辰紧迫,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水榭走。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何枝可依?”
没错,正是一个女子在吟诵。虽然腔调古怪,听来并不真切,待走近了,再细细分辨,就听得明白了,正是曹孟德的《短歌行》。
这娘子便是一腔苦闷,倒也是奇人,后宅女人忧愤莫不是读读《诗经》,或者《孔雀东南飞》刘一手心中默想,“能以短歌行抒怀的,当真并不应当困于后宅。特别是她前两句还算吟诵,而后面这几句,分明是用力嘶吼而出的。
想着,走着,便到了水榭,暗暗看了眼那人影,正是位娘子在临湖饮酒吟诗,衣着身形不是春熙,倒也些像韦娘子。
可韦娘子一向进退有度,怎么会喝了酒在这里……她急匆匆便走过水榭。
便在这时,蓬莱阁的方向发出一阵阵欢快的欢呼声,紧接着,成百上千的天灯自寿王别墅向夜空缓缓升起,刹那间,璀璨闪耀、灯火交织,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
自然也照亮了刘一手所处的残荷藕塘,离她几步之遥的那个人影。
“韦姐姐?!”
那人侧转过身,看着那夜空中的灯火阑珊,有一时的失神。
虽是侧颜,却是绝美。
虽是侧颜,那泪痕却也是清晰可见。
烟火带来的瞬间灿烂的映衬下,她的失意、萧索、寂寥,那样复杂的情绪衬的她那独特的气质与容貌,让人为之触目惊心。
当下,刘一手便明白了韦姐姐婚后在这府中的处境。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努力绽开笑颜,像是寻常故人意外重逢的那样。
笑容中只有欣喜,并无问询、担心、同情,等多余的情绪。
四目相对,韦娘子立时愣住了,今儿王府大宴,寿王为养兄祝寿,于公,她身为王府嫡妃,于私,她身为弟媳妇,原是应该陪在寿王身旁在前边周旋应对。
可从早到晚,都未有人来支会她。
春熙气不过,去前边问询,居然被人寻了个闹事的由头,挨了板子,拘了起来。
这场盲婚哑嫁,她原是也没指望与寿王举案齐眉,至少也该相敬如宾。
皇族与世家的联姻,总要保持面上的和谐,要给彼此和彼此身后的人脸面。
而这点子最起码的,寿王都不配合。
韦娘子心中郁愤至极,饮了些酒,借着酒意扯了回喉咙,她不是哑巴,但是为了那所谓的脸面气度,一直装着哑巴,如今这些人便越发上了脸,要把她当成傻子,活死人吗?
人生至暗的一面,想不到却被人瞧到了。
是刘一手。
她记得她。
看她手上提的食盒。
韦娘子便明白了。
不管她是如何进府的,但能从膳房拿到这份例的食盒,并送到这里,自己的处境,她自然是知道的。
于是,韦娘子更是泄了气,里子与表子,都失了,自己再也没有立世的依靠和气口了。
于是,韦娘子又缄默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的对杵在了漫天灯火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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