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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虚静台烟气袅袅,满室芝兰香气,谢太傅宽袍大袖,意态闲适,望之一如世外之人。
听德明说了来意,他一时也不置可否,只摇着麈尾淡淡道:“谢津如今是个闲散之人,莳花弄草、调香烹茶而已,于朝政庶务早就封心,承蒙陛下不弃,这才担着个太傅的虚名。小郎君柄国之臣,心中自有韬略,用谁、不用谁,想来皆是为社稷之故,谢津岂敢妄言。”
“……太傅自谦了!”德明将笑堆满了脸,心里直恨得冒烟:老贼拿腔作调,倒是会摆谱!
“太傅肱骨之臣,社稷之镇山石也!我大晋的江山可以一日无德明,不可一日无太傅!眼下朝廷背腹受敌,西有何逆,东有道匪,小子虽呕心沥血、苦苦支撑,到底经事甚少,不怕太傅笑话,近日实在是……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
德明将姿态放到了地上,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愁眉苦脸的模样,看着倒是比谢太傅还要老成几岁。
谢太傅慢悠悠地品茶,小口微啜,草木之精华半点都不糟蹋。
见他始终没有接话的意思,德明只好将撂到地上姿态又往坑里埋了几寸,上赶着将话往前递。
“头前是德明看走了眼,如今想来深为懊悔,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若李将军能尽快平定匪乱,开赴东线都督全局,想来何逆早晚必除,我大晋子民亦可高枕无忧。”
谢太傅这才点点头,亦叹出了一口忧国忧民的长气,“小郎君所言甚是啊!只是匪众顽固,又极擅妖言惑众之术,虽只剩残兵败将,病根却埋得深广,一如陈年疮痈,短时内恐怕不能一举拔除。”
德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贵婿仁恕,怀着招抚纳降之心,这匪患自然是难以根除。”
李勖只带着一千人上阵,几天就把长生道三万大军打个七零八落,如今匪徒被他打得只剩下了不足三千残余,他却又忽然打不动了。
三天一胜,五天一败,打得忸忸怩怩、欲说还休,知道的是杀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调情。
德明心底有气,实在忍不住,因便顶了这么一句。
谢太傅闻言不禁呵呵地笑了几声,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败火的陈皮松针茶。
“老夫一介腐儒,哪里懂得什么将兵却敌之道,若是小婿贻误战机,以致浙东之乱久不能平,小郎君还是趁早另换良将为宜。我大晋在尊君和足下治下人才济济,想来必定不乏将才。至于小婿之罪,还望小郎君秉公论处,谢津绝无二话。”
德明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几分会稽王的感受,怄得几欲吐血。
但凡有一麟半爪的良将可用,他也不会到这里来低三下四地求谢津!
困守在临海郡的长生道匪如今是不停地往外放消息,到处扬言李勖有不臣之心,虽则王微之以此为借口不教李军入城,司马德明却没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匪徒之所以如此,便是被李勖打怕了,若是朝廷真撤回李勖另换旁人,那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等到长生道匪重新占领三吴,那时候才真的是背腹受敌。
德明心里将谢津老匹夫恶狠狠地骂了一万遍,猛吞了几大口苦茶,这才重新堆起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