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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音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灾年必有人囤货居奇,哄抬粮价,官府应提早在市面上收购粮食,在各地设立平准仓,这样既可以赈灾,又可以平抑粮价,丰年也可做军粮储备,一举三得!阿父,我说的对不对?”
谢太傅脸上的褶子都被爱女擀到了眼角,满脸都是慈爱,捋着长须赞许道:“我儿说的不错,不过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只考虑到皮毛,没想到真正的要害之处。”
“阿父!您就别卖关子了!”
韶音没了耐心,抱着父亲的胳膊撒起娇来,“人家都要急死了,还有什么要留意的,您快都告诉了我吧!”
谢太傅老怀甚慰,呵呵地笑了起来,手又摸上了女婿送的那柄麈尾。
韶音赶紧往香炉里添了一枚沉水香丸,兰麝之雾袅袅升起,万事俱备,只待阿父开尊口了。
谢太傅便在香烟缭绕中轻轻摇起麈尾,将满腹金玉良言缓缓道出。
“纵观史籍,还没有哪个王朝是因天灾而亡。正所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天灾之后,最要提防就是人祸。就拿赈灾来说,你要依据灾情调拨钱粮,受灾严重的州郡自然乐意,可是没有受灾的地方就不乐意,谁都不愿意掏自己的钱囊为他人救厄,于是便会有推诿、瞒报,更甚者巧立名目、设置边障,不许本地钱粮外流,这便是人祸。除此之外,还有贪腐,懈怠,种种乱象不一而足,你都要心中有数。”
谢太傅一番话说完,韶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么请问阿父,女儿该如何做,才能避免人祸呢?
“人祸与天灾一样,都无法全然避免。”谢太傅眼角的褶皱里记着纷繁世事,目光悠远而深重,“贪功诿过,趋利避害,人性如此,谁都无法改变,你能做的只是尽量将祸害降到最低。”
这话教韶音有些泄气,本来是意气风发,这会儿不免蔫头耷脑,意兴阑珊。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儿若是懂得乘势而为,那么祸就未必不是福。”
谢太傅又老神在在地卖起关子了,见女儿脸色不豫,还不待她催促,他老人家就已经有了如实交代的自觉。
“阿父问你,你拟定的这份敕文要以什么名义发出?”
“自然是都督府,若是有人敢不听命的话,要皇帝表兄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以阿父的名义亦可,总之法子多得是。”韶音不太明白父亲为何问这个。
谢太傅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可莫要小瞧了’名义’二字,你不能用都督府的名义发令,也不能假托陛下的旨意,你就以李夫人的名义召集各郡文武,下发敕令!”
“李夫人?”韶音讶然,“李夫人算什么官职,这也名不正言不顺呀!万人有人抗命不来,我岂不是下不来台?”
“不需要名正言顺,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才能确立服从。”谢太傅沉声道,忽然神色一厉,“自然,什么时候都会有不识时务之人,那便更好,我儿手里有禁军鱼符,不在此时立威更待何时?”
韶音心神一震,阿父是在教她用权。
“眼下台阁虚位,朝廷混乱,你就是真正的柄国之人,你要趁这个机会将李夫人的名号立出去,这便是创制了先例成法,等到朝廷重返建康,若是有人说你是妇人干政,你就可以用这个堵他们的嘴。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多提拔自己的人,有了人,往后你的路就好走了!”
韶音终于明白了刚才那句乘势而为、福祸相倚。
朝廷混乱就是势,水灾是祸,若是治理得当也可以因祸得福。
“你做什么去?”
谢太傅将她叫住。
韶音狡黠一笑,“阿父一番话令女儿茅塞顿开,我改了主意,召集州官之前,我要亲自带着禁卫军视看乡里、发放粮帛,我要让百姓们知道,水灾之后,是李夫人第一个想着他们!”
谢太傅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去吧,教你阿弟带兵护卫,自己仔细着身子。”
……
若是没有这一茬,韶音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谢候逃走的事。
他的贴身侍从仙童支支吾吾地禀报说,三十九郎昨夜就随着大军走了,临走前留了一封信,教他过几天再呈给太傅,眼下既然事发,也就只好提前了。
谢太傅看了之后顿时沉下脸,将手里的麈尾甩在几上。
韶音接过信来一看,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谢候竟然在信中诬陷李勖,说是他姐夫同意的!
“阿父千万莫要信他胡说,存之绝对没有答应他,正因如此,他昨日才到我这里缠磨不休,我自然也是不会答应的,想必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要故意陷害我们!”
谢太傅听到这个“我们”立刻响亮地哼了一声,他很是分得清女儿和女婿,相信女儿识得大体、顾全大局,对女婿的信任却极其脆弱,当下便冷冷道:“你那夫婿浑身上下都是心机,就只有你看不出来!”
韶音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想法子补救,“这个时候派人去追,也许还能追上。”
谢太傅沉默了有一会儿,最终摆手道:“算了,由着他去吧!”
最初要谢候从军,是因为一众子侄之中,唯有这个小儿子的性情最是豁达爽朗,颇有几分豪俊之气,料他能在行伍之中适应下来。
他又年纪小,心性颇为单纯,相较于谢迎和谢往,更易为李勖这样城府深沉之人所容,因便教他在军中好好历练,将来若能挣得军功,谢家也算是有了重新掌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