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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廷杖足够要了一条人命,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如此滥刑,何况是一介名不正言不顺的妖妇。
韶音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咬紧一口银牙,眸中迸出寒光点点,骄横道:“律法?本夫人就是律法!谁敢阻拦,将尔等一并拖出去!”话落见众人鸦雀无声,她忽然咯咯咯地娇笑起来,白生生的指头遥遥对准了他们的鼻尖,“说呀,你们怎么不说话了?一群懦夫!”
众人之怒早就烧成了一锅沸腾的滚油,她这一笑无异于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堂上滋啦一声乱了起来——
“妖妇!你有什么资格监国理政,你父亲谢津通胡卖国,你一介女流之辈,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擅权乱政、胡作非为!若是任由你兴风作浪,我大晋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介妇人之手!”
“你恣意专横,残害忠良,打压异己,结党营私,一人之害甚于千匪!我辈读圣贤书、食君王禄,自当秉公直言,为民请命,岂能容你牝鸡司晨、败坏纲纪?”
“对,士可杀不可辱!谢女,你有本事就将我们都杀了,我等宁愿一死,也不愿为你这妖女驱使为祸!”
“你杀了我们吧,你能杀尽满朝文武,杀不尽天下有识之士,能堵我一人之口,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孰是孰非,人心自有公论,严颜不降,乃成义名,嵇绍虽死,永载青史。今虽血溅于此,但为社稷之故,九死不悔,尔与尔父茍活于世,必当遗臭万年!”
……
韶音冷眼看着堂中众人,越看越觉得有趣。
从前各家分庭抗礼,他们彼此之间斗来斗去,争得头破血流;如今他们没落了,唯有谢氏硕果仅存,他们便能戮力同心,一致对外了。
长生道匪为乱时,赵勇倒戈时,何穆之造反时,这些慷慨激昂的义士个个蔫头耷脑,犹如瘟鸡,生怕将它送上沙场;如今天下太平,面对她*一介女郎,他们倒是能斗志昂扬、大振雄风了。
韶音昨晚琢磨了大半宿,琢磨这些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天快亮时,终于教她琢磨出来了,他们倚仗的无非是四个字:法不责众。
朝廷要运转,台阁部省各府各曹都离不得人,财赋、铨叙、刑名、礼法、庠叙、营建……分门别类,都需要人,绝不能一杀了之。
她也的确没有那个胆量将他们都杀了,他们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才空前团结,借此与她手里的兵符博弈。
想通了这点,韶音更下定了决心,今日非得狠狠治他们一回不可,不惜一切代价!
成败在此一役,今朝若是教他们得逞,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再想制住他们就难了——迁到江陵后,她的确可以倚仗自己的郎君,这些宵小敢在她面前叫嚣,绝不敢在李勖面前放肆。
可是韶音不想倚仗。
阿父一倒,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原本的嘴脸,等到李勖北伐出兵,可能一去就是几年,他们还是会故技重施。
韶音必须得自己立起来,如此才能稳住后方。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如今高位空悬,这些人里面,品级最高者就是三品,而三品官中,出身最高者当属少府庾悦。
朝中诸人既然隐隐以他为首,她便要拿他祭旗。
甲兵踢踏登堂,堂上吵嚷声骤落,诸人倒是凛然无畏,齐聚到庾悦身旁,形成一道厚重人墙。
庾悦分开众人,从容走到他们身前,眉目间尽是慷慨,朗声道:“庾某早就料到今日当有一死,以身殉国,死有何惧?诸位同僚,庾某先去一步!”
说着便挺身往庞遇的佩刀上撞。
身后诸人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赴死,早就一把拽住,顾衡荪热泪盈眶,激愤道:“庾公之心,天地可鉴,为社稷故,生死以之!如今已到了我等捐躯赴国难之时,列位还等什么?天下无道,当以身殉道!”
“对,慷慨赴死,以身殉道!”
刚刚安静下去的殿堂再度喧哗起来,这些人个个挺起胸膛,步步直逼刀锋,竟然逼得甲士接连后退。
韶音看了眼庞遇,庞遇当即喝了一声,“拿!”
甲兵得令,洪水开闸一般冲入人群。
这堂上官员连同随之而来的掾属书吏,约有百二十人,堂上甲兵足有二百之数,堂外还有千人,两兵控一官,很快就将他们挨个制住,分散开来,整齐地列了横纵三队。
韶音素手一扬,阿筠立即递上名册。
“想死还不容易?”韶音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名册,“你们别急,待会儿我挨个点名,一个都不会落下。不过,在送诸位下九泉之前,我得将话说了,好歹教你们做个明白鬼!”
她走下榻来,长裙曳地,缓步在这些男人间穿行。
“我谢韶音是个光明磊落的女郎,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之监国,的确前所未有,尔等无能,却也空前绝后,诸君之中但凡有一人能扛起社稷重任,这监国之位也轮不到我来坐。适才你们说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我倒要问问,尔等有谁做到了安邦定国?是庾少府、顾尚书,还是张廷尉?这话原样奉还给诸位。”
韶音说到这里忍不住发笑,挨个打量这些大义凛然的窝囊废,摇头道:
“咱们心里都清楚,今日聚衅,绝非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礼法纲常,不过是为了泄私愤罢了。自国朝东渡,门阀与司马氏共天下由来已久。而今天地翻覆,朱门纷纷凋零,唯我谢氏独善其身,你们看得眼热,心里妒恨,我能理解。”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韶音勾唇,“成王败寇,古来如此,诸君头前已经垂死挣扎过一回,到了九泉之下也算是与祖宗有了交代,如今却还不死心,继续做些狗祟之事,这可就教人不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