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柳四公子。”唐笑语在门扇前低身一礼。
门后的厅室内,坐着个年轻公子。他穿一袭天青色柳叶纹长衫,发冠高束,手持折扇——那只拿着折扇的手,不知为何有几道细小伤口——神色腼腆中略带丝紧张。他本有一张文雅面容,但此时涨红的面色,让他的面庞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笑语姑娘……”他眼神轻晃了一下,有点儿紧张,“我和燕妈妈谈妥了,替你赎了身,迎你回家去。”
他悄一抬眼,看到门口略略垂首的少女,面庞愈红。
夏日微炎,唐笑语穿了件轻透的浅杏色上襦,下系一条翠烟罗裙,半卷袖下露出截嫩笋也似的腕子;堕倭松薄,斜插两支花檀木簪,额边再散两缕细碎乌发,露出对秋水似的眸子,并一双远山云岫样儿的眉。
她并非是水莲院最美艳倾国的姑娘,却让人看了就心里舒坦——脸蛋甜,眼神光甜,笑出两个梨涡的模样也叫人心里绵丝丝的,仿佛偷吃到了一星半点的糖。
柳四公子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如擂鼓,赶忙低下头去。
燕妈妈在一旁赔着笑脸,眼里挂着满意之色。她恭敬客气道:“四公子这样痴心长情,咱们笑儿也是记在心上。平日里,她有事没事就要念叨一声四公子呢。”
唐笑语一听,心便小小地跳了一下。
看来,燕妈妈已经和柳四公子谈好了,要让她跟着四公子回柳府去了。
水莲院的姑娘,大多数都逃不脱这一个结局——姑娘们自小被养得花容月貌、金尊玉贵,年少时是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光景;待得年岁渐长,便由阔绰人家赎身,或是做妾,或是为伎。
唐笑语在水莲院长大,自然清楚自己的将来也是如此。只是,她还存着一丝念想——也许,她可以为自己赎身,做一个自由来去之人呢?
纵使,这希望只有一星半点儿,她也怀抱着念想,暗地里攒着银钱。这么多年了,她在水莲院一日红过一日,有无数男子想为她赎身,但燕妈妈念着她是棵摇钱树,便是再高的价钱也不愿松口。她还以为,也许她这渺小的愿望可以实现——
但她没想过,梦醒的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见唐笑语怔怔出神,燕妈妈焦急地催促:“笑儿,还不快谢过四公子?平日里最念叨着四公子,怎么公子到了,你便丢了魂儿似的?”
唐笑语连忙仰起头,露出两道浅浅梨涡,绵声说:“谢过四公子。”
她是贱籍,托身于这水莲院中,并无多少挑剔的权力。能得柳四公子的青眼,还让他说出“娶为正妻”这般玩笑似的话,已经是她的造化和福气了。
除了巧笑嫣然,谢一声恩,也没其他好做的。
燕妈妈笑吟吟看着二人,想起到手的大笔金银,心底美滋滋的。她道:“笑儿,后日四公子便会派人来接你,你这两天好好收拾收拾,与姊妹、师傅话个别,日后专心伺候四公子去。”
说罢,燕妈妈就退了出去,还把探头探脑的石榴也给拎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却还能听到有个歌女在唱着《金谷园》,依稀还是“郎笑藕丝长”这一折。柳四公子略略咳了咳,红着脸,道:“笑语姑娘,我唐突为你赎身,还望你不要见怪。”
唐笑语摇摇头,笑眸弯弯,说:“笑儿当谢过公子才是。”
柳四攥着折扇,结结巴巴说:“我爹娘不大同意你进门,如今我自己住在外头,没了以前的富贵,还望笑语姑娘见谅。待…待我考中了,有了功名,再给笑语姑娘凤冠霞帔。”
唐笑语一听,怔住了。
柳家是江州的名门,家中四位公子个个出众。这柳四也是文采斐然,名传十里。万万未料到,他会为了自己与父母闹僵,甚至还搬出了柳府,一人独居。
要是传出去,这可是要落人话柄的。就算考中了功名,于官场上也添一桩笑柄。
“这…值得吗?”唐笑语蹙眉,“我也非什么倾国美人……”
“值得。”柳四点头,腼腆一笑,“笑语姑娘说了,你此生最大的愿景,便是给自己赎身。且你不想做妾,宁可一穷二白地自己过活,也不想做个高门妾室。我柳文轩又怎能用妾室的身份,来折辱你呢?”
他这话说的略有点儿结巴,却极是恳切。一双漆黑的眼望过来,晶亮晶亮的,满是少年人的赤忱与天真。
他确实真心欢喜唐笑语,不仅爱慕她容颜舞艺,更爱她身上一缕奇香。她自己久闻不绝,别人却如置身芝兰之室一般。
唐笑语听着他的话,心底微微一软。自己偶尔的酒后一句话,柳四竟然当了真。
“公子可真是说笑。”她低了头,故作娇羞,不着痕迹地避开柳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