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①然而情关不仅凡人难过,神仙也在劫难逃。
偶尔陈太初也会细想,自身重归后所处的这个世界究竟还是不是原先那个世界,也可能是他神识随心所造的另一个崭新世界。蝶梦庄周或庄周梦蝶,当他身陷其中时,却有些不好分辨。
但他一言一行,势必会扭曲所有的过往。有些不再发生,例如二月十八那日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没有了那十二只极为精致的黄胖,程大学士便也没有斥责赵栩,赵栩没有毒舌反击,自然也没有挨板子,一早便出宫到了丁家索茶铺子里。
四个哥哥,只差苏昉未至。
有些事却依然会发生,大三门依然熙熙攘攘无奇不有。苏昉依旧出现在了鱼摊的青布招牌下。
小九娘和苏昉围在小缸子前喂乌龟,絮絮叨叨着。
赵栩和苏昉客气地见过礼后,便走到一旁仔细观察各色鱼儿在水中的姿态。孟彦弼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位“表哥”是怎么就把自己这边三个哥哥全比下去了。
陈太初静静站在九娘身边,半蹲了下去,也取了一些龟食一颗一颗地朝水里丢,眼角将九娘的神情都收在眼里。这时的阿妧,应是已和荣国夫人在天之灵十分熟悉了,自然待苏昉最是亲近友善,她自幼聪慧,善解人意,必然身同感受。
“不会的,你还小,还不明白,总有一天你巴不得那人能天天骗你一回。”苏昉轻笑了一声。
陈太初一怔,当年他倒没有留意过这句话。此时听来,心有戚戚。
那被苏昉寄养在这里的乌龟,忽地缩了缩脑袋。几滴水珠落在它前头。
陈太初指着那只乌龟,侧过头问苏昉:“大郎何不将这只乌龟寄养到九娘那里,亲戚走动总比来这里方便。就是不知道九娘愿意不愿意养它。”
九娘眼睛一亮,抬起还带着水渍的杏眼看向苏昉:“我想养的!阿昉哥哥,可以吗?”
赵栩转过身来看向陈太初,忽地唇角勾了起来。他见过陈太初做的那个粗糙的黄胖,问过要不要文思院那里另拿一个或者替他修整一番,却被他笑着回绝了。他和陈太初自幼一同长大,虽分别了三年,却也常通书信,彼此最熟悉默契不过。陈太初这种匪夷所思异于往常的言行举止,各种讨好宠溺这小小的胖冬瓜,落在赵栩眼里,十分诡异。
陈太初,你这是要找个童养媳啊。
十岁的赵栩斜着眼看着九娘,好吧,这个胖冬瓜是很特别,胆大心细狡猾得很,一张小嘴还很利索,和宫里所有的小娘子都不同。她笑起来,十分的可气,但也十二分的可爱。
赵栩看着九娘兴高采烈地接过装乌龟的小笼子,手痒,想去捏捏她的小脸或揉乱她的包包头。却见陈太初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包包头,也没弄乱。赵栩伸到一半的手摸上了鼻子蹭了蹭:“记得要在盆里给乌龟放几块小石头,好让它爬上一爬。”
乌龟拉屎奇臭,一天需换两次水。赵栩想了想,这句话咽回去了,让胖冬瓜闻闻臭烘烘的味道,想想就很有趣。
小九娘看向赵栩,捧着小笼子的小胖手上下比了比,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表哥提醒。”跟着又看向陈太初,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太初表哥,请你帮我选两块好看点的石头。”
“阿昉哥哥,它可有名字?”她笑得越发灿烂了。
赵栩和孟彦弼齐齐朝着天上翻了个白眼。哥比哥,气死哥。
离了孟家道院王道人蜜煎的摊头,众人就遇到了晚词,跟着高似也出现了。
“请问阁下是不是带御器械高似?”陈太初抱拳行礼。
高似死的时候他不在宫中,此时的高似,稳若泰山,神情随和。
两人说了几句,苏昉便打发走了高似。
消失在人群中的高似,也未发现几位军中斥候出身的陈家亲卫暗暗地跟上了他们。
这日炭张家的烤羊,并未加辣。晚词和苏昉终于见上了,而张子厚的部曲,却未曾出现。倒是张子厚,仍然不告而至地来了城西太尉府,呈上了拜帖。
求见的不是枢密使陈太尉,而是陈太初。
张子厚向来谨慎,登门前已派人做了不少打探,知道陈太初年方十一,不久前在大名府演武中夺了三军魁首,端的是汴京首屈一指的少年郎,但见陈太初已和自己一般高,触目琳琅珠玉,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二郎轩轩如朝霞举,不似世中人。”张子厚真心赞叹,他十一岁的时候也已前往巴蜀求学,但比起眼前少年,真是自惭形秽。陈汉臣竟然狠得下心将他送入军营历练,张子厚默默对陈青又多了几分敬仰。
“张御史心口如一,是难得的真君子。”陈太初含笑行了叉手礼。
张子厚大笑起来:“二郎这是知己知彼以求百战不殆吗?”不知为何心底油然生出一种知己之感。
两人年龄可做父子,却在厅中相谈甚欢。陈青回来时,虽然陈太初早已知会过他最近的行事,依然不免吃了一惊。张子厚此人十分难以相处,行事阴狠,却因脱离新党也不依附旧党,有了几分纯臣的模样,颇得官家的欣赏。
张子厚起身见过陈青,不愿给他落下一个攀附的印象,便告辞回转百家巷。
他骑着马路过苏府,微微扬起了下巴,想起前几日在朝堂上一战得手,依然十分舒畅,再想到高似此人和陈太初所言,不由得瞳孔一缩,手中缰绳紧了紧。他回到自己家中,召来众幕僚和部曲一一安排。去泉州的即刻收拾行李,领了条子去账房去支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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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陈太初在孟氏族学附学三年,转眼间就到了熙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