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绘继续道,“你想啊,金媪在家里种着菜地,清早进城送菜,上半日在金雕楼打杂,下半晌在城外茶肆帮工。一人做四份活计,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总不会是因为闲来有趣吧。可她又一气接济了别人三个月工钱——当时我就想,这位金媪虽然一门心思挣钱,但家里却并不是等米下锅的。”
依岚听的入神。
张味道也不挣扎了。
依岚挪开脚,“喂,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张味道眼泪混着尘土坐在地上,脸上一团污糟:“我阿耶死的早,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我从小起誓,一定叫阿娘过上好日子……”
“然后你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处了?”依岚翻白眼。
张味道怒目:“什么门路来钱快我就做什么,挣钱还管什么大道理吗!金老大还算仗义,我替他的牙行拉买卖,给他的赌场帮闲,能挣不少,够叫阿娘吃饱穿暖,在家享清福!”
他说的义正辞严,依岚一时竟反驳不出。
这时卢绘悠悠开口了,“赌场帮闲,帮的什么闲?是将人诓进去豪赌的帮闲,还是哄骗人家典当家产卖儿卖女的帮闲?若我猜的不错,你的金老大还开了典铺吧。”
——赌场,典铺,牙行,自古都是一条龙的买卖。
张味道结巴了,“天,天底下有的是赌徒,难道我们不开赌场,就没人赌了吗?”
卢绘问道:“那牙行呢,正经牙行都在官府挂了牌的,经手契书须得清楚,还需你这等市井之徒拉买卖?金老大的牙行是走偏路的吧,是不是给见不得光的拐子骗子销货啊?”
她家阿耶有云:自古能挣超乎寻常大钱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趟对了风向,要么是不能明说的暗路子。
张味道没想到这个嫩生生的小娘子居然这么内行,一时哑了。
依岚一脚踹向张味道,喝道:“你老实说,适才食寮里那几个神色凶恶的大汉,是不是你的同伙?”
张味道仆倒在地,喊冤道:“断断不是,决然不是!”
“对啊,你应该在城里混迹,大晌午的来乡野做什么。”卢绘也疑惑。
依岚又踢一脚,“说实话,不然我揍死你!”
“好好,别打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张味道无奈,“这半个月来,金州左近有些…嗯,有些不太平。”
卢绘:“不太平?”
“对。”张味道,“不知哪里来了一伙贼人,抢了邻近乡野的猪牛鸡鸭,还有庄户家里的金银细软,又把人打个半死。甚至有风声说走丢了几个妇人,这就不知真假了。”
卢绘:“他们没报官么?”
张味道:“报了,但刺史出门去巡查了,如今城里管事的是王司功,那人最会推诿了。说是只丢了些牲口家禽,又没出人命,就给轰回去了。”
依岚瞪眼:“这关你什么事?”
张味道讪讪的:“原本不关我的事,可金老大说这是一伙过江龙,不知是何来头,意欲何为,于是派了我们几个出城探探深浅。我这几日都在城外跑,今日去那食寮时,两位小娘子已在那儿了。没等我吃几口,那四名大汉也来了,眼珠还不住的往你们身上瞟。我心叫不好,这才出手相救的。”
卢绘问道:“如此说来,你骗我们离开,纯属一片好心了?”
依岚犹自不信,“说不得他们都是一伙的。”
张味道大叫起来:“我是金州本地人,都是父老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会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哪怕我们金老大,赌场坑的也多是过路客商与富户。”
依岚又踹了他一脚,骂道:“去你祖宗的,人家过路客商欠你啦,一样辛苦讨生活,遇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转头,“他好像说的是真话,绘绘,现在怎么办?”
卢绘问道:“你真的全然不知金媪在外做工挣钱么?”
张味道失魂落魄,“我每日早出晚归,只知阿娘在屋后种了半亩菜园,我想她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此外一概不知,若有诓言,叫我肠穿肚烂,死的惨不堪言!”
发完毒誓,他喃喃自语,“那金雕楼估计是里正弟媳告诉阿娘的,她儿子就在城里做工;至于路边茶肆,应是邻村姨母家开的……”
卢绘轻叹一声,装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张家小郎,你我本素不相识,今日相遇算是有缘。我多事问一句,你以为金媪为何如此操劳辛苦?”
依岚抢答:“这个我知道!你们中原耶娘最喜欢干的事——攒钱给儿子娶妇!”
张味道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阿娘一直说,若我不学好,娶了新妇也是害人家。”
“这就是缘故了。”卢绘一派老气横秋,“你说如今挣钱不少,可这门生计你能做一辈子么,坑蒙拐骗到底不是正途,不知何时就会出差错,到时断胳膊断腿,往后日子怎么办?金媪就是怕有这一日才拼命挣钱啊。”
依岚也叹气,“说的是啊,我就没见过市井浪荡儿有好下场的,不是叫人打死打残,就是老了无着,成个酒蒙子。我看你挺聪明的,年岁又不大,就不能学门手艺,做个正经行当?在我们那儿,手艺好的织工和酿酒师傅能挣不少呢。”
卢绘:“就算不为将来着想,也为你阿娘多想想吧,她不知为你提心吊胆了多久呢。”
张味道本就是个孝子,此刻心绪大乱,各种念头起伏不定,“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