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苍反身御风而起,缓缓道:“我明天会再来。”
头一个明天,第二个明天,第三个……许多个明天过去,他持之以恒地来,龙公主也持之以恒地不肯出来见他。五十年过去,那天清晨,扶苍忽然感到心头似有什么明悟,清气团团把他包裹住,震荡不休。
一梦千年的时机到了。
扶苍强撑着不睡去,行到书案前,取了笔墨,面对空白的信纸,他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要写给她什么呢?他的歉意?他的悔意?他的爱意?
以龙公主的冰雪聪明,怎会不懂这些?她的坚持不见与躲避,并不是为了怪他,而是期盼那一把名为情意的刀不会再悬在她心口。
别走,别离开他。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绝不会听凭寂寞把她吞噬,也绝不会那样仓促地逼迫她,想做斗气的冤家也好,想黏着他到天涯海角也好,他都会陪着她。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扶苍将空白的信纸装入华胥氏信封,以术法传递出去。
他总是迟到一步,曾经多到有些夸张的缘分,此时仿佛全消失了,牵着他与她孽缘的那条线断开,像是再也续不上。倘若前缘被切断,那么就让一切重新再来,他会一直在,也会一直等着她。
*
又一个孤单的黎明来临,扶苍睁开眼,入目依旧是熟悉的青色帐顶。
自他一梦四千年醒来,什么都没变,可也什么都变了,钟山被藏入云雾缭绕的屏障后,连巡逻的神官都不再出来。
今天龙公主在里面过的如何?会不会多露出些笑意?若能笑,便好了。
他起身盥洗更衣,匆匆用了早膳便要离开青帝宫。
这些年对此事始终保持沉默的青帝终于忍不住开口:“扶苍,烛阴氏玄乙公主愿意下界替你了结因缘,这一点我很感谢她,但我并不看好你与她再有什么往来。一个神女倘若真心喜欢你,断不会这般长久地折磨你。”
是的,可她真心喜欢他,也一样要折磨他。总是这样,前一刻想把世上最柔软美好的东西送给她,后一刻又恨得想把她用手揉成碎片。
到如今,他生命里能够出现并承受的一切极致的情感都给了龙公主,再也无法回归昔日的寂静。倘若从来没有被爱,终究不会致命,一旦尝到过蚀骨滋味,此生都要沉沦。
青帝又清了清嗓子:“前几日赤帝与我说起延霞公主,当年她下界了结因缘,承蒙你剑道觉醒方能庇护,正巧白泽帝君他老人家近日又偷懒不肯授课,趁着假期,赤帝携女正式登门拜谢,你明天务必留在青帝宫。”
在他心里,到底对延霞也是不甚满意的,但两家交情甚好,延霞终归是比那邪里邪气的烛阴氏公主要强多了。
扶苍默然离开青帝宫,他的剑道从得到纯钧那一刻开始,便只庇护过一个神女。
隔日赤帝一家果然来了,了结因缘后的延霞面上稚气大减,连话也比往日少了许多,只闷头坐在淡月小榭里一粒粒数着碗里的米饭。
扶苍坐在对面,只一杯杯慢慢浅啜罗浮春,他俩谁也不说话。
赤帝夫人怪尴尬的,干笑着试图给他们俩弄点话题:“你们两个孩子,又是同门,又都下界了结过因缘,能说的话那么多,怎么一个个都做闷葫芦呢?”
青帝温言:“想是这里长辈多,扶苍,带延霞公主逛一逛青帝宫罢,你是主人。”
扶苍放下酒杯,淡道:“延霞师姐请随我来。”
此时正值初冬时节,湖畔大道冷风泠泠,湖面上薄薄结了一层冰,他俩一前一后走了半日,终究是延霞打破了沉默:“扶苍师弟,古庭师兄他……是不是还在怪我?”
她了结因缘后回到明性殿,始终也不敢主动去和古庭说话,因着上回南花园的事闹得太大,古庭对她也淡淡的,不似从前的热情,他越这样,她越不敢给他道歉。
扶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古庭绝非心胸狭窄之辈。”
延霞低头玩手指:“那、那你说,我要是给他道歉,他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