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怪听出,妻子的话里带着味儿,也觉得有些害臊,脸上却木滋滋的,嘴里也不忘说着淡话,“老三媳妇,你到了倷几个舅舅家,他们要是再给你压岁钱,你千万别要了,等回来,爹给你。”
老三媳妇也对公爹过年时,只给一个小银子压岁钱的事不满,这会听了公爹这话,不冷不热地说道,“知道了,爹,年都过了,过时把节的,俺舅他们不会再给什么压岁钱了。压岁钱这东西,过了年再给,就没有味儿了。”
老海怪听出,老三媳妇的话里,也带着味儿,却又挑不出她什么毛病,只好忍着气,不再作声。
十五早上,老大套上车,把三个新媳妇送到大舅家去。
吃过晌儿回来时,日已偏西,卸了车,回到上屋,见母亲已经开始办置晚饭。
老二外出做买卖,这会儿还没回来;老三在街上的粪堆边刨粪。
今年冬天格外冷,粪堆都冻实了,得先用镐头一点一点刨开,才能装车拉走。老三一个人在家刨粪,刨了一天,差不多刨完了,见老大回来了,便撂下镐头,回家歇息。
老海怪今天上午,从山上扛回一块石头,拿錾子凿了个磙子。早先家里的磙子毂坏了,磨透了。
一个磙子刚凿好,这会儿正坐在炕上抽烟歇息,见老大老三脚跟脚进来,问了一声,“倷大舅家,都挺好的?”
“挺好的,”老大说道,“给她们几个送去了,吃过晌,我就急着赶回来了。
听老大说话,老海怪往窗外看了看,估计了一下老大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觉得老大在路上,走得急了些,便开口训道,“那几匹大牲口,刚歇了冬,身子还没活络开。
“这两天,你使唤的时候,要将就点儿,别累过头了,万一撵出个好歹,这眼瞅着要摆弄地了,牲畜不得力,可就抓瞎了。”
老海怪这阵子,心里一直堵着慌,虽说整日强装着笑脸,像是挺开心,实际上,心里闹腾得挺厉害。
特别是一想到给三个儿子娶亲,差不多花光他存在银行里那些现大洋,心口窝,就会一阵一阵的疼痛,看什么都不顺眼。
想想早先多好啊,整天领着儿子们上山干活儿,回家吃过饭,就睡觉,家里也没有人敢惹着他。
你再看看眼前,几个儿子刚结了婚,忽啦叭像变了个人似的,都知道粘乎媳妇了,到爹妈屋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特别是老大和老三,成天蔫头耷脑,走路两腿发软,刚干了一点活儿,额头就冒虚汗了,活像个大烟鬼似的。
这德行,等开了春儿,种地要紧的时候到了,他们能顶得上去吗?
想到这里,老海怪又憋不住了,开口说道,“老话说,春打五九尾,过了年冻死鬼;春打六九头,当了被置具牛。
“前儿个,我翻了下皇历,今年春打六九头,春脖子短,开了春,就是个紧的,爹这岁数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老大听爹说到这里,差不多猜出,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无外乎是教训儿子们要卖力干活,干活要长眼色之类,孩子们听得耳朵根子,都快磨出茧子了。
这些年,老大老三,一直对爹不肯雇长工的事,心存不满,前几年,他们哥儿几个还小时,家里统共有一百多亩地,那会儿父亲也能干,领着他们哥儿俩,就已经觉得忙不过来了。
这几年,父亲边攒钱,边置地,家里又添置了一百多亩地,虽说他们哥儿俩也长大了,可地太多了,越发忙不过来了,年年都要撂荒一些。
而父亲呢,太背扣,又不通人情,一听说花钱雇长工,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宁肯撂荒,也不愿花钱雇工。
他自己整天拼命干活,累得要死,见地里的活还是没干好,心里有气,就抱怨两个儿子干活不够卖力,干活时也不长眼色,把两个儿子气得苦不堪言,常常偷偷流泪。
眼面前,见爹又要说这种话了,老大像冷丁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问老三道,“咱妈给灯加油了吗?”
说完,不待老三开口,先自抬腿出去了。
老三清楚大哥是在找借口开溜,便也就势说道,“大哥,待会儿,咱俩一块去送灯吧。”
说着,也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