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袁羽衣便知,这是从会稽府里带出来的呢!先前安康的时候,一直都在会稽府打理内务。想来这样一个女子,遭遇了家破人亡的际遇,还能像现在这般刚强,此刻所想,怕是那日的激战吧。丈夫没了,儿子也全都被杀;中年丧夫丧子的痛,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撑过来了,还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回忆里,可能更多的是她失去亲人的痛楚,却也绝不缺她刚毅的身影。
童月看着谢道韫那悠远的眼神,神色是那样的柔和;上前闻了一下,看着那细长的花瓣儿,倒是让她想起了远在建康的刘义隆,也不知那些厚朴花晒干了没,他咳嗽可好些了。
“你要真放心不下我这个老婆子,就把这小丫头留下来,算是排遣一下寂寞。”谢道韫回神,轻声道。
袁羽衣猝不及防,转眼看了一下也是一脸讶然的童月;这不过相处了几日,她倒是更喜欢眼前这个丫头了?
而袁羽衣更有深一层的想法是:自己答应了童月要带着她前去兄长那里与母亲相会的,这般一来,自己还不得要先去了,可自己怎好在兄长那里待得太久,就算是与兄嫂的关系不错,却也不能违了已嫁女儿的规矩的。“姑母,您这可是为难我了。这丫头我可是答应了要带回去的。”袁羽衣蹙着眉头嗔道。
谢道韫微微舒展笑容。道:“我一个老婆子,要她的日子也是极有限的;你着急做什么。”
这看似随意的话,袁羽衣听来却觉得心酸;这位曾经刚毅的女子,在最该享受天伦之时失去了所有,走过一切苦难,而今,怕是也撑不住多时了。“姑母瞧您说的,我可是要早些走了,免得您嫌弃我来。”袁羽衣强颜道。
三人于是笑做了一团。
翌日,袁羽衣果真与丫头一起拜别了谢老夫人,留下了童月在山上;看着袁羽衣离开,童月心中疑惑:到底留下自己是何意呢?虽说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是表现得玲玲利利的;可是,在童月看来,姑奶奶身边那个八九岁的姐姐倒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去了。
心里思忖着,却被叫着前去姑奶奶那里了。
姑奶奶的精神头似乎比昨日好了些,兴许了天气放晴了的缘故,精神头也跟着好了不少。此刻看着童月走了进来,眯着眼睛看着走向自己的孩子,阳光在她的背后打起了一层柔黄色的晕,罩着那个伶俐标致的身形,那小小的模样,一举手,一抬眸,都有着小美人儿的灵动;看着着实让人欢喜。
“姑奶奶安好。”童月甜糯的声音响起,与这夏日清晨的阳光一道,轻轻柔柔地照进了谢道韫的心里。
“我知你迷惑着呢!”谢道韫坐在椅子上,轻言道。“看袁丫头重重地带你来见我,也是喜欢你;近日看着你也算是伶俐招人疼的;少不得替她留下了你来。”
这话听着童月更是一头的雾水;且不说昨日袁夫人并不像是事先知道要留下自己的,就是知道,也是想不通留下自己是何意。
这边谢道韫身边的丫头已经引着童月向旁边的屋子走了去。虽然心中疑惑,童月倒是扶着谢道韫,跟着那小姐姐一径走着。
房间不甚大,里面布置却是极其雅致的;然而童月最先看到的是后墙的一幅字,字体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虽说童月见过些字画,但于这一幅,却是自己见过的觉得最好的;再仔细看了那印章。童月一惊,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妇人。
“怎么?倒是喜欢上了这幅字了?我可是特特让你来看琴的。”谢道韫笑道,也抬头看着那墙上挂着的字。
童月倒是撒娇起来。道:“姑奶奶,您是一位才女这是都知道的;可鼎鼎有名的王右将军却又为何……”会将自己的墨宝轻易送人呢?
这话还没敢问出口呢!就被那领路的姐姐给拍了一脑袋。“瞧你没见识的,做姐姐的也少不得要说了。”那丫头甚是得意。“你道奶奶是谁呢?这位鼎鼎有名的王右将军便是奶奶的家公;这么些时日了,你竟也不知道?”
童月这才惊觉:自己是进了这些大家的门了。见着这个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见着那个,更是不得了的人物。“难怪看着这字,浑身都觉得舒畅淋漓了。”童月赞叹道。
倒是把谢道韫给说笑了,虽是小孩子的话,倒是说得十分的贴切;自己当年嫁过去了,也是因了这一家子的才气;只是……想到这里,倒是顿住了。对着目不转睛的童月道:“可也看看这下面摆的琴。”
童月垂眸,这才注意到那架摆在小几子上的琴,琴身是古色古香的红木色,脉络文理清晰;表面打磨得发亮。虽说童月只知那是一张琴,并不知道好坏;但看着那模样,一定是不错的。“果然也是极漂亮的。”
那小姐姐这几日混熟了些,倒是活泼了许多,见她说得这般没见识,又是在旁边摇头。“这是咱们奶奶一直钟爱的琴。是自打嫁过来便有了的。你瞧那木料,可了不得了。”说完看了一眼谢道韫,有些骄傲地道:“奶奶抚琴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呢!”
可是那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童月在想着。想来也是丝毫不怀疑谢道韫的能力的。
“咱们今日不过是来认一认这东西的,且别先急着想其他的。”谢道韫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童月走了过去。
且说此时刘义隆已经到了京口,开始整理内务,四岁的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跟着刘粹学习着怎么管理府中的事物,一边要安排下面的人去做各种事情;忙得两脚都不能同时粘地了。
刘粹却又是欣慰的,原本刘公的打算不过是让他跟着自己先学习,却不想这孩子只是指点了两日,便很多事情就开始自己着手了。有甚不懂的,赶紧便来请教自己,一点公子哥儿的架子都没有,反倒是自己在这里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了。
刘义隆除了对所有人的谦逊,更表现了与别家孩子不一样的成熟与稳重,除却府中繁杂的事物之外,只要是有空闲,他便待在自己安排的书房里,静静地看书,或是练字,一刻也不舍得让自己闲着。
这书多半是他从建康带过来的,刘粹细细地翻阅过,竟然都是用着蝇头字自己抄录下来的,没有一本是原著。看着那四岁的孩童,刘粹禁不住赞叹,小小年纪能如此不辜负光阴,长大后定是有一番大作为的。
当日里,刘公特地不让刘义符来此,一是此时正值战乱,为保长子安全;二来,这样一个小小的京口,不值得让刘义符来历练。
刘粹拿眼看了这刘义隆的心思,压根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尽量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什么庶子嫡子的,似乎从来都未曾想过。
看着窗外簌簌下落的黄叶,在空中旋了个转儿,便飘悠悠地朝着地上落去,地上已是黄叶堆积,一阵凉风袭来,便又有些被吹起来了,在空中转了转,又归入了尘土,只是落地点不同而已。
人最终的归途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归途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刘义隆猛地抬眼,看向了阴霾的天空;远处的山,近处的楼台,楼被这种沉沉的气息压迫着;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凄然来,去年此时,母亲已命丧黄泉,而今自己也早已离开了建康,奔赴自己的另一个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