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说她报了病假。我问班主任要了李可言的家庭住址,放学后直接去了她家。
她家住老式的上海弄堂,房子很小,三五家人共用一个厨房,我意外。
是饭点,大家都在厨房忙碌,里头人挤人;吸油烟机已经老旧,上头油迹斑斑,菜渣散落满地;谁家的宠物狗蹲在一旁啃香肠,见我一个陌生人进来,龇牙旺旺叫起来。
“侬啥宁?”一个妇人闻声回头,一手用着锅铲,一手夹着香烟。她用上海话问我,我能听懂,因为妈妈和外婆一直用上海话通电话。
“我是李可言的同学,请问,她在家吗?”我问她。
“可言妈,侬囡囡同学来了。”妇人扯着嗓门朝楼上喊。
“伊还么回来。”木质楼梯的那头,有个妇人回答。
我谢过离开。
如我所想,李可言没有生病,她只是不想来学校而已。
走出弄堂,我再打电话给她,终于接通。
“可言,你在哪里?我去了你家,你妈妈说你还在外头。”我急急问她。
那头不说话。
良久,可言约我在外白渡桥见面,之后挂断电话。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要了蛋糕和红茶,写了功课,准点去赴约。
上海的冬天,夜里很冷,我戴上了帽子,将手深深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林颦颦。”
我听见李可言叫我。
我回头,她穿着Y面包房的工作服,外头套了件棉衣外套站在我面前。
“你在打工?”我惊讶。
“是的,我在打工,我不比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含金汤匙出生,根本不会为金钱烦恼。”她口气冰冷,我吓了一跳。若不是这张脸,我不会认为站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的李可言。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我,我道谢并告诉她自己已经用过晚餐。
她笑笑,拆开啃了一口:“这个面包昨天就过期了,老板要我们丢弃,我舍不得,统统拿回了家里,因为可以做我们家好几天的早饭。”
我震惊,可自己在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她哭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林颦颦,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头顶一阵麻,再听不见周围的其他声音。
“你像个千金娃娃,哪里都好,”她哭笑,“你带我去恒隆广场挑礼物,那里一条围巾就可以用去我好几个月的工资,我买不起;你带我去吃西餐,一杯可可就够我家支付一月的水费,我花销不起;你有一箱巴宝莉的围巾,一衣柜的香奈儿,我不可能有;你有张无限刷的金卡,我这辈子也不会有;同学愿意和你玩,孙一淼也喜欢你;你随手就可以弄到姚明的签名篮球,而我熬几个通宵织的围巾根本不会入他的眼。呵,你跟我,就是天上云朵与地上烂泥的区别。”
她直直地望着我,泪水一行一行滑落:“或许当初,我真不应该到这所贵族学校,读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过普普通通的日子。这样我就不会遇到你,不会和你做朋友;不会遇到孙一淼,不会喜欢他。因为你们的日子,我真的过不来。”
外滩的风怎么可以这么凛冽,可以吹进人的骨子里。
我倒吸一口冷气,李可言的话仿佛一把利剑戳向了我的心脏。
我好不容易动动手指,从口袋里取出蝴蝶结给她。
“那天,你落在地上了。”我艰难地说。
她懵了,站在原地,良久才机械地抬起手来,我把手绢递到她手里,转身告别,不敢再看她一眼。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17年来的生活方式会伤害到别人,从来没有。
背后发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颦颦,对不起。你的车是我破坏的,谣言也是我散播的,什么都是我做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无法控制溢出的泪水。我本以为与她的友情会长长久久下去,至今我仍记得那日,初初与她相见,她白净纯美,声音似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