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要是喜欢小孩子,以后多抱抱你外孙。”我替他收起相册。
“颦颦,爸爸这次是逃不掉的。”父亲重重叹口气。
“我说让赵叔叔替你打官司的好。”
父亲摇摇头。
“这是报应。”父亲说,“这是我的报应,颦颦,爸爸是逃不掉的。”
父亲真的老了,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更别提什么轮回报应。
“爸爸,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悦。
“颦颦,你爷爷奶奶去得早,爸爸很小就在别人家里做工,”父亲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将他心底的故事娓娓道来,“老爷是开当铺的,见我乖巧,就收我做了学徒,替他写写账簿。一日有人拿了颗硕大祖母绿夜明珠来质押,说自己周转急用,不日即来赎回,嘱咐我好生看管。这种买卖我做多了,即刻给他写了单子,取了现钱给他。但这么大的夜明珠,我这辈子也没瞧见过,喜欢得不得了。于是一天夜里,我将它揣在怀里偷偷跑了出来。”
“爸爸几乎是要着饭才到的香港,后来学人家做买卖。那时候懂什么,竟凭一口要活下去的勇气才坚持了下来。有个洋人看上了我的夜明珠,愿意出高价购买。那时身边已经有了你母亲,我一个人吃糠也罢,但是不能教她跟着我受苦,就这样生活拮据的我用偷来的夜明珠换来了第一桶金。”
“爸爸的生意,也是从那时候做大的。”
“后来,我又回去看老爷,想给他负荆请罪去。过了几十年,小镇也不在了,问了问年长的老人才知道,我逃走后,夜明珠的主人前来赎回,老爷没有了夜明珠,主人也不要赔偿,硬是告了他,推老爷进了监狱里。我又问夫人去了哪里。记得那时,她即将临盆。老人说一个女人,自己的汉子吃牢狱饭,怎么还能有立足之地,老爷进去后,她也携着孩子回了娘家去。”
“颦颦,你晓得那个孩子是谁吗?”父亲对我说,“那孩子就是你赵叔叔。”
我惊愕。
“纵使后来我倾尽所能去帮他,但终究是我害了他一家呀。”父亲落泪,这是他头一回在我面前流泪。
“可怜你赵叔叔至今对此一无所知。”父亲揩去泪水,调整情绪,“现在轮到我被人诬陷了,呵,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抱紧他。
“爸爸,你那时是少不更事,才误入歧途。”我安慰他。
母亲和蒋嫂听戏回来,在楼下嘻嘻哈哈地谈论。
我替母亲庆幸,自己要是有她一半神经大条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用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无法消化去。
当晚,我躺在床上发呆良久,拿着手机看。赵方明一个短信一个短信地进来,我竟对他无言以对。我是心疼方明的,但是自己实在也责怪不了父亲。
我至清晨才睡去。一倒下来全是噩梦,阎王大殿里头,黑白无常吐着舌头,狱中小鬼哭声阵阵,里头竟还有志晖的咒骂声。
我被惊醒过来。
志晖果真在楼下骂骂咧咧。
“走,走,走,开着你的车子快从这里滚开,我们全不欢迎你。”
我套上外衣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向下望去。
志晖推赶着一个男子出门。
蒋嫂正打了一盆子水,朝他泼去。
那个男人被搞得颇为狼狈,灰溜溜跑进了车里,之后扬长而去。
我速速换上衣服,梳洗好下楼。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蒋嫂。
“说什么是原告的律师,哼,我看着就是黑心短命鬼。”
我险些昏过去,她是长辈,我不好说她什么,于是跑到门口问志晖。
“你晓得他是对方律师还对人家动手动脚?”我朝他吼,“你有没有常识,他要是此刻告我们,我们全部被逮进警署里去。”
志晖不说话,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屋子里。而身后的蒋嫂早已吓破了胆,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志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也无可奈何。
地上有志晖撕得粉碎的名片。
我捡起,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