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继续说道:“防御二字,不仅是防御可以形成局部优势的时候,才会防御。”
“有的时候,进攻收效甚微,大势自然也会转向防御。”
“如同阴阳有隔,进攻与防御之间,总有停顿。”
“这段停顿时间,一旦被有心人稍加挑拨,再加上各种诗社摇唇鼓舌一番,这兴文匽武的大势可成,即便是强横如英国公面对此等大势,也只能徒叹。”
朱祁钰用手比划了很小的一段距离,他的意思很明确。
进攻-防御-进攻,停顿的时间并不会很长,因为进攻收效甚微的时间必然也不会太久,顶多二十年,草原上就会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但是在这个转圜的过程中,停顿的时间,就会有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就会开始这所谓的兴文匽武。
杨洪手里握着一颗旗子,始终没有落下,他七十有三,不知天命何时,他就是想借着这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跟陛下好好聊聊戎祀大事。
他之前就在朝堂之上,反对文官过度干涉大明戎事。
他以宋朝狄青为例进行上谏,劝谏陛下重视戎事。
但是现在看来,陛下可能不善于具体指挥,但是对戎事已经思考了许多许多。
“陛下圣明。”杨洪落子,笑容满面。
摊上这么个君主,是福气,不用太过解释,不用太多的举例,陛下自有明悟。
胡濙上次在盐铁会议上拍马屁,官吏称其职,戎政得其平,法纲纪修明,仓储庾充盈,闾阎安乐业,有一句是错的吗?
并没有。
但是陛下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马屁,这些拍马屁的笔杆子只能憋着。
朱祁钰笑着继续说道:“其实吧,朕以为战争是为了获胜,产生阴阳相隔的停顿,也不全是进攻与防御之间的转化,还有就是情报缺失。”
“不了解,所以进攻收效甚微,太宗文皇帝五征沙漠,有三次都是战果寥寥,大军动,则鞑靼人望风而逃,千里无马鸣。”
“这种情报缺失,导致了对情况不完全了解,故此进退失据,进攻转为防御,变成了应有之意,最终导致了兴文匽武的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抗衡。”
“所以昌平侯在决定设立夜不收,刺探军机,深入虏营,探听敌讯,朕深以为善,故把夜不收家属,乔迁至大兴,专设营邸荣养,多有荣待。”
杨洪长笑两声说道:“陛下英明。”
杨洪发现自己想说的,陛下其实都已经知道了,而且理解非常深刻,完全不需要他再去多说什么。
进攻与防御的转圜间隔,就是兴文匽武的最佳时间。
这种变化,可能是因为进攻收效甚微,可能是防御更加轻松,可能是对敌人不够了解,但是间隔的时间,一定会产生。
这个时候,但凡是有人轻轻退一下,这石头就从高山上滚落了。
杨洪犹豫了下继续说道:“陛下,臣常听闻,胜败乃兵家常事,故此有人将戎比作是一场豪赌。”
朱祁钰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说道:“就前段时间,弹劾广通王造反的那位御史杨一清,就这么骂朕,说朕是亡国之君,而且说得还很有道理。”
“他和昌平侯所说的意思,大致相同,他认为战争之中,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胜负旦夕之间,又以土木堡之战为例,劝谏朕少兴刀兵。”
“还说朕是个通宵必醉尊罍的赌徒,朕德胜门冲阵夺旗,也被他说成了犯险,将国家危亡系于犯险之上,国必亡也。”
朱祁钰笑的原因很简单,朝臣们一会儿高呼陛下英明,实乃英主也,一会高呼陛下是亡国之君。
朱祁钰始终处于英明之主和亡国之君的双重叠加态,从不同的角度观察,都会坍缩成英明和昏聩的模样。
“那陛下以为呢?”杨洪继续推动着大龙,对朱祁钰的陈汉军进行大肆绞杀,得胜的契机就在眼前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他的现象、问题、原因、方法,都说的面面俱到,是个不错的御史,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朕不会听他的。”
“他拿也先举例,说也先入关就是赢红眼的赌徒,结果却是满盘皆输。”
“他用了很多的例子,比如我们现在玩的鄱阳湖之战,陈友谅就像个赌红眼的赌徒,非要在鄱阳湖一战定胜,如果彼时他顺长江而下,直扑我大明老巢南京等地,胜负难料。”
“他说的很有道理,战争的确是像豪赌。”
“但是朕以为,战争本身具有偶然,我们不断的让十二团营变得强大,二十个月枕戈待旦,日夜操练,设立讲武堂,准备了无数的军备,就是在减少这种偶然对结果的影响。”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朕不以为战争等于豪赌,战争是为了迫使敌人屈服于大明意志的严肃手段,它虽然有很多的偶然,但是一些偶然是可以避免的。”
“战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应该和赌博画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