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怎么可能在这!”范二看着趴在自己床畔打呼噜的书童,马上就意识到这儿并非自己的家中。
范二感觉身上有股凉意,头也有些昏沉,也不知是被冻醒的还是痛醒的;还在打呼噜的阿仁同样衣衫污秽,身上有好几处包扎过的痕迹。
范二很快想起了昨晚的混战,他想第一时间找回自己的武器,却哪里能够?
明知此时应该让阿仁多休息,范二还是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领,却发现前者竟睡得如死猪一般。
无奈之下,范二只得使出了终极搅人昏招——捏鼻子。
阿仁无意识地挥舞了一番拳头之后,先是身上的伤痛使得他呲牙咧嘴一番,而后才是意识的清醒,当他看到范二那渐渐远离的脸时,便惊喜地问了起来,“二公子,你醒了?”
“这是在哪?”范二赶紧用右手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问道。
“这儿是郡衙,咱们被俘虏了。”阿仁先是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边帮范二整理衣衫,一边苦笑起来。
“郡衙?”范二一愣,他原还以为是在哪个师兄家中的,想不到竟是府衙,这样的话,他最想知道的战斗结果也用不着多问了。
“是啊,昨晚我看到你被打倒后就扑到了你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都尉就带着近百兵卒赶了过来,个个拿着强弓硬弩。双方自是一哄而散,只留下倒地的十余人,我当时也背着你逃跑来着,可我这小短腿你也知道的。。。。。。”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范二点点头,原本以为战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没想到衙役们最终还是给这场战斗划上了休止符。
想着阿仁口中那倒地的十余人,范二也不知他们是伤是亡,再由人及己,又不由有些后怕;他又想到自己昨晚彻夜不归,想到为自己愁断柔肠的家人,竟突然归心似箭了。
范二和阿仁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开门之前还以为有衙役把门的,结果却是他们想多了。
不但门口没有守卒,院子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几棵树落叶纷飞,洒在满地的阳光里。
站在门口,抬首便可看到南边几座牌坊和照壁墙,照壁墙之后便是大门。
离衙门门口不过三十丈的距离,三十丈外便是自由之所。
这种时候,范二心中充满忐忑,一时也不知现在是审判后的新纪元,还是审判尚未开始;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伪装成了游客,开始闲庭信步。
还未走出三丈,范二的身后便响起了一声轻叹,而后是一个沙哑厚重的洛阳腔,“就这么一走了之?”
谢安有一绝活叫做“洛下书生咏”,也就是用洛阳书生腔念书吟诗。谢安患有鼻炎,估计比较严重,说不定长了鼻息肉,发音的时候鼻音重浊,给人造成一种傲慢和不屑一顾的错觉,这倒很符合谢安的名士风度。
谢安掌权后,“洛生咏”就理所当然成了官场的普通话,由此江左名士纷纷效仿;只有顾恺之对这种语言潮流不感兴趣,有人曾请他作“洛生咏”,他讥讽道,“我为什么要学这种‘老婢声’!”
顾恺之讨厌谢安腔,是因为相比于桓温的看重,谢安对他这个大画家实在是太冷落了。
洛阳腔响起,范二只得站住,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离开不是那么容易了。
回转身,范二便见一个年近五旬的长者背着手站在自己刚出走出的屋门隔壁的屋子里;老人须发皆已花白,但肤色健康、双目有神,显示出他和那些服食五食散且涂脂抹粉的名士迥然不同的风度。
事实上,范二从他的衣冠上已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吴郡郡守袁崧。
范二弯腰拱手,也用洛阳腔回应道,“学生范逸之,见过袁府君。”
袁崧步出屋门,捋着下巴的胡子微笑着打量范二,又点头道,“不错,不错。”
范二也不知人家夸自己的皮囊长得好还是礼仪到位,又或者是洛阳话说得好,但袁崧叫住自己绝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点赞来的。
“多谢府君盛情款待,刚才学生归心似箭,多有失礼了,不知府君有何吩咐?”
“老夫和令尊有同僚之谊,照拂于你也是应当的,你在府衙留宿,老夫已先派人告知令堂了。。。。。。”
原来是死鬼老爹的同僚吗?倒不知是敌是友。
范二搜尽脑子,也没找着任何有关袁家和范家交往的记忆,却从记忆中得知眼前这货竟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袁崧情秀远,擅长音乐,是个多情的人;他没有忧伤哀愁就会走在大街上唱自己创作的曲子《行路难》,边喝酒边高歌,听者无不下泪。”
“袁崧的《行路难》辞、羊昙唱乐、桓伊挽歌被统称为“三绝”,这三个人也被称为风尘三绝。。。。。。”
范二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袁崧的声音逐渐转冷,“本府原还以为老友的子嗣能继承先祖遗志,却不过一游侠儿罢了。”
范二一愣,死鬼老爹难道真是这老头的政敌,要不然他说的话怎么这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