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难得清静,许多事我已想得更明看得更清了。”他说,“当初太|祖父欠了大梁太|祖帝一命,以这万里河山偿之,因果早已了断。只是太|祖父出族,这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又逢太|祖帝诚意挽留,他便留在这大梁国都里,困了一生,也困住了我们这些后人。”
“我们欠李家的吗?李家又欠我们的吗?”
“都不。”
苟梁摇了摇头,“论恩情,论道义,钟家与李家早应泾渭分明。”
“武帝不重用乃至驱逐钟家,他没有错,因为钟家与他无恩无情,只有君臣二字。钟家为李家效力,也没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高家陷害钟家,亦不算错……钟家已深陷这棋局之中,沦为棋子,就注定杀伐弃从皆不由己。可钟家该为所谓的皇命难为,甘愿去赴死吗?钟家对皇室的忠诚就到了献上性命无怨无悔的程度吗?”
“如今我才明白,这般惨淡收场,归根究底是我钟家之过。”
“既然两不相欠,为何不及早脱身?方外之士在红尘之中不可久留,江山社稷,人心人情本就应与我等方士无尤。这个道理,太|祖父或许懂,却为情义羁绊;祖父或许懂,却为忠义羁绊;如今,我也懂了……却为仇恨羁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主人您……”
见苟梁眼中含泪,目光却沉静如死水,钟诠心中生出些许不安。
“但那又如何?”苟梁忽然笑了一声,轻蔑而孤傲地说道:“李家既欠我因果,我自去斩断便是。届时,天下谁主,苍生何幸,与我何干?”
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住,蓦地睁大了眼睛。
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血液中沸腾,苟梁不能自控地长吟一声,面色霎时变得红润起来,把钟诠吓了一跳。
“主人?!”
见他全无反应,竟好似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钟诠大惊,立刻飞出去,将躲在屋外抱着装火蟾蜍的罐子听墙角的老头提了进来。
“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苟梁此时已经闭上眼睛,仰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上忽红忽白,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怪异的欣喜快慰之色。
老头心中也是吃惊,不料怎么把脉都看不出是何问题——脉息平稳,强劲有力,从脉象上看苟梁简直不能更好了,可他面色如此异常,没有问题才是怪事!可就连人称江湖郎中的神医此时也束手无策,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
好在,苟梁很快恢复了清醒。
他的眼睛里藏着前所未有的冷清,仿佛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睥睨之态毕露,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让人看着不敢冒犯又心惊。
“主人,您可好?”
钟诠顾不上许多,连声问道。
身上出了一层汗,苟梁抬手擦了擦额头,露出力竭之态,竟有些坐不稳当。钟诠忙坐在他身边扶他靠在自己胸口,焦灼地看向老头,后者拧着眉头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
苟梁笑了一下,眼中的冷漠这才散开带出些暖色,温声说:“外公,我没事。”
老头将信将疑。
苟梁:“真的,外公,我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老头:“……”
他抬手探了探苟梁汗湿的额头,呐呐道:“这孩子不会病坏了脑子吧?”他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用错了什么相克的药,弄傻了这娃。
钟诠也满眼担忧。
苟梁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问老头:“外公可曾听说过,钟家天命之身的传言?”
“什么玩意儿?”
老头只喜欢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东西,比如药物,比如毒,对于似是而非的玄学可丝毫不感兴趣,哪怕养女嫁入了钟家门,依然对此毫无好感也不曾去了解过。
苟梁说:“钟家典籍中曾载:知其生,知其死;知其起,知其终;知其因,知其果;知其然,亦知其不然,是为天命之子。”
见老头一脸懵逼,苟梁耐心地解释道:“这句话意思就是说,能预知世间万物的生死命数,窥察一事的起因结局,洞悉他人和己身的因果,知晓事情为什么会有此般定局,也明白它为什么不是别样收场。”
“这就是天命之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