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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是老了,要用新的稚嫩的生命去延续旧。人是不能掌控世界的,但能在有限的尺度掌控身边的人。
到结账时,姨妈还是带走了喝完的饮料瓶。那孩子并不理解,但还是主动帮姨妈要来了对面客人的留下的空瓶。姨妈在她背后,点了点头。
张怀凝在旁,只觉人生无常,哪怕是她一手助推至此。若无意外,不知这孩子接受巨额财产时,是否还会记得,曾为一块乐高玩具受过责骂。
张怀凝说过要让父母祝福她和杨浔。是言出必行。她故意对父母说,杨浔买了一套好房子,诚意邀请他们去参观。出发前,她笑道:“现在你们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吗?”
张母还是不自在,抿嘴不应声。张父在轮椅上点了点头,似乎郑重交托出她,“算我看走了眼,他是个实在人,你们会有未来的。不知道装修怎么样?”
结果车开进熟悉的停车场,甚至是同一个车位,张母也觉出不对劲,道:“怎么还是这套房子啊?”
张怀凝笑道:“你女儿又没换,当然房子还是这套啊。”他们自然不懂檀宜之此举的用意,张怀凝与他多年夫妻,却心知肚明,乃至杨浔都猜到一二。
舅舅以檀宜之威胁她,她又为他去开罪舅舅,她终究不是非爱即恨的人。檀宜之的慷慨善意里亦有狡猾,他自信还能东山再起,也自信投资眼光。这里的地价无论怎么涨,他再想赎回来,他们都不会漫天叫价。
银行没有坏账,檀宜之用钱系住了一份心,杨浔得到了免费的健身房,她保住了女儿的房间。他们则以夫妻的名义加了业主群。
偶尔下班后,他们得空散步。望着夕阳下杨浔的剪影,张怀凝忍不住道:“拿到这套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生怕他忧心她会犯天下女人都易犯的错。
“挺好啊。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爱上你。你先遇到了他,才会变成这样的人。”他看着地平线上仅存的一线晚霞道:“你和他有不同寻常的联系,现在我和你也有了。”
“你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我不是为了你而去,我有简单当医生的愿望。你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活,失去谁都不会阻挡你。”
她牵起了他的手,玩笑般地合起掌根与他比大小,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他的手毫无征兆地攥住了她,一拽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环抱。
她俯在他胸口,听到他紧张的心跳,深情如岩浆般涌动。然而伴着最后一抹霞光融进靛蓝,他松开了她,一言不发。无动摇的冷静是他的底色,而她悲哀地承认爱着他这一面。
他故作轻快道:“对了,打个赌,我能让她祝福我们。要是我赢了,你要每天戴我的帽子。”
他们其实没有登记,属于拟制亲属,要开一张血缘证明,最好要双方家属签字。杨浔来不及找他父亲去签了,省下来的时间还不如拿来陪伴张怀凝。
仅剩的几天,他们还是机械性地说笑,嬉皮笑脸,装得不以为意。笑意下收敛着淡淡愁容,深知命运无常,心与心的交汇却只一瞬。
然而杨浔出发前一天,张怀凝辗转反侧。她索性起身,门开了一条缝,才发现客厅里没开灯,但是有亮光。
原来是杨浔在客厅叼着烟,想在临行前为她把那顶帽子织好。她推门出来,坐到杨浔身边,对他道:“坏了,杨浔,我本以为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红尘痴男怨女,怎么忽然就化小爱为大爱了。”
杨浔道:“有没有可能,我们本来就是好人?”
“那真要命,这个时代,好人不就等于傻子?到底哪一步走错了。看来还是当医生当坏了。”他笑,她也笑了,笑完她却微微叹口气,道:“我真不想你走。我现在认错了,不够好就不会被爱,是我的偏见。在我后退时,大家也都支持着我。为了目标朝上走,可一路走来我又失去了很多。”
尤记得,她五岁时认识的第一个名牌是迪奥,因为不慎弄撒了母亲的香水。她痛骂道:“这是迪奥,什么价钱!找个人贩子卖掉你也不够,赔钱货。”高中时,她偶尔听到父母说笑,父亲道:“都是大城市耽误她了,放在乡下,她考不上学,十八岁可以送去嫁人了。文聘嘛,说到底是纸质的嫁妆。”毕业后,她还不确定能否留院,出门散步时,母亲道:“还有闲心玩呢,难怪折腾你姐到死。”到如今,回家吃饭时,他们备好菜,只敢等她动第一筷。
那些痛苦的记忆尚在,只是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喊与鼓舞。交叠的微笑,礼堂上的呼喊,檀宜之推着自行车的身影和杨浔不退缩的眼神。女儿学写字,已经开始区分‘厉害’和‘利害’。她让女儿写句子练字,女儿写道:“我的妈妈很厉害。”
杨浔道:“那就记得这些牺牲吧,能走得更远。也记得好的事,你能收获一个帽子,新疆则会有人收获一队医生。”
“好买卖。”她从他嘴里抢过烟,只吸了一口就掐灭,“别抽烟了,让我再仔细看看你。”
离别前的夜晚是格外短的。张怀凝熬到后半夜就睡着了,醒来时那顶帽子已经完工了。
第二天上午出发,都知道张怀凝去送行,还让她肩负了宣传部的工作,要她给援藏小队拍照。一群人举着横幅咧开嘴笑了,她蹲下来说,“好,再拍一张。”尽量拍得慢些,然而都催着要走了。
姨妈果然也来了,杨浔对她,道:“我写了一封信给你。等我走了再拆开,说了很多我的心里话。”他递给姨妈一个厚厚的信封,至少四五页纸,用双层胶带封口,“能不能稍微祝福一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