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避免冲突”的公开声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谢澹如和黄彦之仍旧还没带着残余的部队走出东北。
倒不是他们不想离开,而是日军动作太快,直奉边界早早就已经被守住了。
硬闯吗?硬闯也不是不行,但他们的队伍里带着很多伤兵,两军冲突加上行进速度过快,几乎就等于是要将这些人抛下。
但,在已经折损了大半兵力的情况下,谢澹如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士兵。
那些人陪着他来到奉天,执行他下的每一个命令,他就有责任,尽可能地带着他们或者回去。
谢澹如蹙着眉头吸了一口手上的卷烟,自己都被呛的有些咳嗽,但就是这点珍贵的烟丝,已经是好心老乡给的了。
因为逃难,稍微有点能耐的村民都已经跑了,所以,金沙河屯的夜静悄悄的。
他夹着难能可贵的卷烟,站在当地一间民房的院子里看着远山黛色的影子,想象这户人家逃走前的安逸生活。
“督军!”
谢澹如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这会看见一个面熟的炊事兵提着煤油灯走进来,抬手将卷烟递了过去。
小炊事兵会吸烟,但自从夹带的那点抽没了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香烟,忽然见到督军递过去的小半截卷烟,面上虽然一喜,嘴里头还是下意识拒绝。
“没事,拿着吧,别跟我客气。”谢澹如又伸了伸胳膊。
炊事兵见状也没在客气,结果卷烟后显示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但这东西是老乡的烟叶子搓成的,劲头比卷烟厂的香烟大多了,炊事兵哪里知道呢,于是一大口下去,呛的忍不住咳嗽起来。
谢澹如看了直笑,站起身给他拍背,“我到现在也没习惯。”说完他就哈哈笑起来。
那炊事兵喘匀了气也跟着笑,笑完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督军,老乡给了一只鸡,已经炖好了,我是来问问您现在吃饭不?”
谢澹如摇摇头,“你回去叫他们把鸡汤掺的稀点,送到医疗队那边去给病患喝,肉也是,能拆就拆了,都送过去。”
炊事兵觉得很意外,他“啊?”了一声之后又追问了一句,“督军不吃吗?老乡送的!”
“他们比我更需要营养。”
虽然谢澹如也明白,那掺了许多水的鸡汤可能几乎谈不上什么营养,医疗队那边眼下最需要的是药物和能够做手术的无菌环境,但,怎么说呢?谢澹如想,聊胜于无吧。
谢澹如看着炊事兵提着煤油灯的背影,想起他还在水师学堂的时候。
那时候虽然读过很多跟战争相关的书籍资料,但“战争”这两个字其实是扁平的。
两军人数和装备,到对战后的伤亡人数,都不过是薄薄纸张上的一组数字。能记住,也会被巨大的数字震撼,但总归是缺乏真实感的。
“想什么呢?”黄彦之是从谢澹如身后的屋子里走出来的,他刚洗过头和脸,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想不能再拖下去了。”谢澹如看他吊着一直胳膊别别扭扭的擦水,干脆自己把毛巾拿了过来,“我今天下午去医疗队那边看过,情况还是很不好。”
黄彦之被他擦的直躲,“哎哎哎!你清点……我眼睛!眼睛!”
谢澹如听了这话手下力道轻了些,“不能再拖了,粮食都快没有了。”
黄彦之点点头,“反正我就跟你走了,你说一句冲,我绝不会犹豫。”
擦头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之后谢澹如平静地问,“你真不管你爹了?”
黄彦之轻笑了一声,“黄大司令当初跟日本人合作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被反咬的一天。我不知道我回去了还能做什么,再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不会留在东北。很快……这里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谢澹如听到最后几个字想象了一下,之后又在心里将南方政|府的人骂了一遍。
东三省当地的民众都有自发组织的民兵抗日,南方政|府居然还能口口声声说什么“以和平为宗旨,避免中日冲突”。
“那就跟我回去吧,明日在修整一个白天,凌晨开始往小凌河赶。”小凌河上游在直隶范围内,等于是连同直奉的一条天然通道。
黄彦之自问是个不会打仗的人,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上心学习过,毕竟,好歹他也是个读书人。
但他爹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再加上对家里的小辈要求异常严格,一面说着必须人人都要如何如何进步学习,一面又将原本努力学习的人批评的狗屁不是。
对,黄大司令对黄彦之就是这样评价的。
后来,这个“狗屁不是”开始自暴自弃,索性什么军事策略啊,什么御下之术啊,就都半点也不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