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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这些声音都时时刻刻伴随我。我为这些话语感到悲愤,觉得自己这辈子全被母亲给毁了。我恨她,恨她不负责,恨她就这么离我而去。当时玉卓阿姨无论怎么向我展示一个真正的母亲,我都听不进去了。
我就是觉得,只因为我是她的儿子,我就该承受这些因为她的问题而出现的谩骂吗?成为何之唯的儿子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这实在太不公平了。我无法原谅她。
带大我的爷爷奶奶,不希望我再因为父母的事感到困扰,选择为我改名。我从最开始的张绛,变成刘成撤,和张泽天和何之唯一点关系也没有。刘成撤这个名字,我用了八年。看完何之诚姨妈的所有日记,我再次改名,这次从刘成撤改成了何之城。
何之唯与何之城,听起来像一对兄妹。很遗憾玉卓阿姨不在了。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会说:这下你和唯的关系终于变近了。以前的我一直急于否定与母亲的联系,现在我会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最受瞩目的艺术家何之唯的儿子。
虽然何之城这个名字足以暗示我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但还有一点,一个最隐蔽,最让人难以置信的点,能够证明我是何之唯亲生骨肉。
我最后没选择像母亲一样成为艺术家,是因为我是重度色盲。我小时候总是把太阳画成绿色,把草地涂成黄色,因为我完全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以为它们是一种颜色,看起来大概像是正常人眼中的黄色。
我的母亲,伟大的艺术家何之唯,是程度极其严重的红绿色盲。她很多很多画都是蓝色的,也把蓝色作为自己的安全色,因为她只能清晰地看到这种颜色。她觉得红色很危险,是因为她一直都不知道人们口中的那个红色到底是怎样的。
她在自己八岁时,就是何之诚姨妈送她红色蜡笔来画画时,就发现了,发现自己看不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红色,因此突然而然就崩溃了。画画是她凄惨人生中唯一的慰藉,而老天爷却连她看清所有颜色的能力都要剥夺,这让她无法接受。
她是色盲的事成为秘密,只有她和玉卓阿姨知道。玉卓阿姨还是在和母亲出去玩的一次偶然发现的,之后母亲希望玉卓阿姨为她保管这个秘密,所以这件事甚至连何之诚姨妈都不知道。
因为母亲成名很早,她十三岁就成为艺术界一颗闪亮的新星了,而新星的诞生总是充斥着质疑和刻薄。她很高傲,因此也小心翼翼:当时还未成年的她清楚地明白,色盲这个标签为她带来的,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受限,以及世界对自己创作全数的否认——一个色盲画出来的画这么出名,真的是因为这幅画好吗?
唯其实也很不自信吧。玉卓阿姨当时把母亲掩埋自己是色盲的原因告诉我,那是我们为数不多谈论母亲的时刻。本书书名为《群青迷宫》,这也是玉卓阿姨的主意。她说唯就这么一直迷失在蓝色里,留下的最后一个作品都是蓝天鹅,就像是永远被困在蓝色的迷宫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浪漫,因此沿用了,将本书命名为《群青迷宫》。何之唯艺术馆中的那只蓝天鹅现在仍然矗立,安静地看着蓝湖。天鹅身上的蓝色是何之唯独创的蓝色,与她的画《蓝湖公园》中大量沿用的那种蓝色一致。
这种蓝色比最鲜艳的群青还要亮眼,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调配出来的。人们把这种神秘而亮眼的蓝称之为何之唯蓝,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天鹅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