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这个,心里几乎渗出血来,怎么能不对那些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就算是按着朝廷发落犯官家眷的章程,也没有妇孺一并屠杀的道理。家里两个孩子,令安和今安,他们都是还没开蒙的懵懂年纪,糊里糊涂就被杀了。那些人的罪过,是赏她一串菩提,给她一个果子,就能赎清的吗?
下令者,执行者,谁的罪孽又比谁轻?在她看来不分伯仲,他们手上都沾满了许家人的血。好在叶鸣廊没有参与,也曾帮过她一把,她的恨蔓延不到他身上,还可以和他说句实话。
他沉默了下,似乎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点头,“我尽力而为吧。不过这事非同小可,那个带走孩子的人,必定不愿意旧事重提,这会儿想把人挖出来,恐怕难如登天。”
如约道:“请大人勉为其难,要是这条路彻底断了,我就再也找不见我那侄儿了。”
叶鸣廊看她泪光盈盈,无奈道好,“再容我些时候,当天奉命去金鱼胡同的,一共有十二个人。这些人逐个彻查,要是真有人带走了那孩子,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如约总算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叶大人,愿意帮我这个忙。”
叶鸣廊说不必,“请夫人好好珍重自己,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不要辜负了上苍的成全……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如约道:“大人面前,我不讳言,大人请说。”
叶鸣廊的表情颇有几分真挚,话也说得语重心长,“其实我打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出了你,之所以刻意回避,就是不想勾得你回忆起往事。我知道,你嫁余指挥,这事
并不简单,但我仍盼着你能忘掉以前的一切,重新过好自己的日子。这世道,要想讨个公道太难了,就算是男人也未必做得到,何况你一个弱女子。我说这话,并没有贬低夫人的意思,只是真心为夫人着想。血海深仇固然难以放下,但力所不能及,也没有人会怨怪你。你大可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折磨得自己不得安生,未必是故去的家人愿意看到的。”
如约仔细听完他这番话,心里的苦楚又翻涌上来。他说得很对,她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时时刻刻不得安生。她也知道,就算这仇报不了,只要自己能看开,世上就不会有人埋怨她。可是她能做到么?如果没有这个信念支撑她,她早就不想活了。所以她还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向那两个人索命,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尽力试一试。
只不过在他面前,还不能剖心罢了。
她勉强笑了笑,“大人说得很是,自小父亲就教我量时度力,我懂得鸡蛋不往石头上碰的道理。”
可是父亲也曾教她读《礼记》,知道父母之仇,弗与共天下也。既然嫁了余崖岸,这仇就非报不可。
叶鸣廊当然知道她只是口头上答应,全家五十六口的性命,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抹平的。
暗叹一口气,他也给她留了几分余地,“若是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夫人不必客气,大可来找我。”
如约等的就是这句话,忙向他福了福身,“多谢大人。或者日后,大人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届时我自会竭尽全力,以报大人的恩情。”
这时莲蓉带了竹筒回来,边走边唤夫人,“奴婢让店主加了梅子,爽口得很呐。
叶鸣廊见状向如约拱手,“时候不早了,夫人请回吧,可要卑职送夫人一程?”
如约说不必了,“大人只管忙您的去吧,耽误了大人半天,实在不好意思。”
于是两下里别过,如约坐进车舆内,心里空荡荡地,忽然不知前路该怎么走了。
回到白帽胡同,见着了闻嬷嬷,她才悲戚地告诉她:“那个曾救过我的人,说他没见过今安。往后我该怎么办呢,上哪儿才能找到那孩子……”
她伏在桌上暗暗啜泣,闻嬷嬷见了,心里老大的不忍。
“实在找不见,就是缘分尽了,姑娘也不必耿耿于怀。横竖只要知道今哥儿还在世上,您心里不是就有念想吗。等再过上几年,他慢慢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没准儿自己就找上门来了,比您这会儿大海捞针强。”
可他要是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还有认亲的一天吗?
如约惨然嗟叹,勉力重整了情绪,支着脑袋喃喃:“叶大人答应替我再找找,说不定过阵子就有好消息了。”
闻嬷嬷耷拉着眉眼望着她,不愿意引她一直想这个,便调转了话风道:“姑娘先歇会子吧,奴婢上厨房传话去,让她们预备饭食送进来。”
可是食盒送到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南炕上睡着了。这两天果真累得厉害,沉沉好眠不醒转。闻嬷嬷便让人把食盒搬出去,替她掩上了房门。
第二天起身,打探了魏家停灵的情况,连着死人的缘故,街坊四邻都嫌晦气,僧道超度只得减免一半。不敲锣,只管念经,停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就发送了。
齐修办事很利索,椿树胡同的宅子转天出了手,京城的生意说结束,也是砍瓜切菜地结束。等如约再打发人去瞧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闻嬷嬷还有些不放心,“我瞧魏家那二小子,翻着白眼不依不饶的模样,回头不会再来寻麻烦吧?”
如约并不担心,“魏家夫妻都没了,他要敢说我不是魏家女儿,衙门必要他拿证据,他能拿出什么来?信口开河诬告,打也打得死他,魏家钻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在行,教导不出有气性的孩子。”说罢冲闻嬷嬷笑了笑,“锦衣卫给我传了话,魏家夫妇那晚出去,是去寻门头沟的黑镖头。那号亡命徒杀人越货,什么都敢干,他们要是不死,这会儿办丧事儿的就该是我了。”
闻嬷嬷听得心惊肉跳,“这胆子也忒大了,还敢雇外头人来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