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挑了离清源镇近些的镇,镇上的人富裕些,有人买佐料粉他便问人打听有没有谁家办酒席的,舍得花钱的人不会舍不得钱,他不愿意把佐料粉卖给做席面的厨子,但卖给主人家不是问题,他和赵吉瑞他们顺着路问过去,对方得知他们是外镇来的,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直言担心佐料粉有问题,找不着人。
头一回碰了壁,周士武没有泄气,对方心有戒备乃人之常情,换作他,随随便便一个人的东西他也不敢买,尤其还是要办酒席用的,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两条街,只卖出去两碗,经过岔口的饭馆子时,他随口问老板买不买,本没抱多大的希望,谁知对方竟然问他是不是稻水村周家的,周士武大喜过望。
“俺家有亲戚是清源镇的,吃过你们家佐料粉蒸出来的肉,怎么到这边来卖了?”
周士武没提集市有人卖佐料粉的事儿,笑着道,“年后村里买佐料粉的人少,为了养家糊口,只得到处碰碰运气,老板,俺家改良了配方,味道更好,你要不要买来尝尝。”
老板五十多岁了,穿着朴素,个子有些矮,只到周士武的肩膀,听了这话,指着桌子示意他们坐下说,周士武心知有戏,面上的喜收敛了些,做生意最忌讳点头哈腰求人的,银货两讫,谁都没有高人一等的说法,他第一天在镇上卖佐料粉回去黄菁菁就教过他,人都有反叛心理,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认为好,尤其还是别人低声下气求着塞进手里的更是会嫌弃,姿态放高些,别人会觉得你卖的东西抢手,不差客人,他们的态度就会诚恳很多。
周士武坐下后,放下后背的背篓杵在边上,看着旁边桌子,“老板,你的生意不错啊。”
“哪儿什么不错,做点小本买卖,这是岔口,来来往往的人多,换其他地方,做不做得下去都不好说。”老板挨着周士武坐下,招呼赵吉瑞和刘大他们跟着坐,问周士武,“我要是买得多,能不能便宜些?”
周士武不动声色,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你也知道我们是从清源镇过来的,来回一趟的牛车费就不少,除去这些,哪有利润可言?”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快速转着,生意刚开张要难得多,第一门生意他吃些亏没什么大不了的,能挣钱就成,只是让步的话不到说的时候,一下子交了底,之后就没有话可聊了。
老板低头瞅了眼背篓里的布袋子,袋子是米白色的,看着干干净净,他沉思道,“粉蒸肉味道好,饭馆子的客人也提及过,只是我这饭馆子是做小本买卖的,成本高了我要亏钱呢,你家的佐料粉好,我饭馆子的客人多了,往后常照顾你生意不是更好?”
他深谙买卖的门路,便是肉铺子对他们这种老主顾都有优惠,何况是佐料粉,肯定能便宜,就看周士武让步多少。
周士武面露难色,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候有一拨客人来,点了两个菜,老板让周士武等着,先去灶房忙活去了,赵吉瑞他们皆不开口,周士武心里有成算,用不着他们提醒,喝了茶水,等老板再出来,周士武一脸难色道,“老板,我实话和你交个底,你要是买得多我能给你算便宜些,不过要你自己来清源镇拿佐料粉,买得少就算了,家里还养着个读书人,我不得不精打细算。”
老板手上残着油腥子,周士武看着他擦手的巾子道,“老板,要是有了佐料粉,你往门口放排蒸笼,甭管来多少客人点了肉的马上就能上,省事又省力,多好?”
这点和老板不谋而合,他饭馆子的位置好,客人来来往往,但是小本买卖没有请外人,一家人自己忙,生意好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要炒菜端盘子洗碗筷,委实累人,真能卖粉蒸肉,能省不少力气。
他想了想周士武的话,反问道,“你先和我说便宜多少?”
周士武郑重道,“五十碗便宜三文钱,不能再少了,其他客人我从来没少过,你是今天开张的第一个客人我才这样的,这话你可别往外边说,说出去往后我就没法做生意了。”
患寡不患均,老板哪儿会不懂这个道理,又问道,“不能再便宜些?饭馆子有生意,我哪儿走得开,去一趟清源镇要费不少时辰。”
“能便宜的我都便宜了,真不能少,你好好想想,真不成我也不勉强你,做生意不外乎你情我愿,强买强卖的事我做不出来。”说话间,他拎起背篓准备回去了,老板拉住他,“算了,就这么着吧,你背篓里有多少,我先买个五十碗。”
他信自己的眼光,粉蒸肉会受人喜欢的,先买个五十碗试试,不说其他,至少一家人不用这么累。
周士武脸上没有露出窃喜的神色,直到收了钱,他才展颜笑道,“成,往后你买的话来清源镇问问稻水村黄寡妇家,很多人都知道的,我还要去前边转转,先走了。”
他不可能像黄菁菁和楚大厨那般让老板和他签个契约,离得远没法监督不说,万一饭馆子有天不做了,契约怎么办,五十碗少三文,看似他吃了亏,但他自己来送货的话,牛车费算在他自己身上,三文不够给牛车费的,不算吃亏。
走远了,赵吉瑞才敢朝周士武竖大拇指,要是人人都像周士武这么做生意,怕是没能从生意人手里捞到点好处了,周士武笑了笑,“栓子念书花的钱多,总要做挣些钱,让家里的孩子好过些。”
“周三兄弟就想不到这些。”赵吉瑞有话说话道。
周士武不否认,“我三弟性子木讷,做事泾渭分明,不会细算里边的弯弯绕绕罢了。”
这桩生意换作周士仁一定不会答应的,三文钱对周士仁来说算一天的工钱了,如何舍得让步。
赵吉瑞点头,一行人继续往前,零零星星又卖了些,但明显比不过在清源镇的时候,下午过半,他们才租牛车回去,一回到家就听刘氏说周士仁去新屋了,垮着脸,不太高兴,一背篓佐料粉,没怎么开张。
周士武搁下东西,阔步朝着新屋去了。
镇上背着佐料粉叫卖的人不止他,有年轻妇人和中年男人,别人的碗比他大,量比他多,以前周士武做过生意的老主顾抱怨他奸诈,周士仁解释一通都没人听得进去,一圈下来,人家卖出去很多,而他却没怎么开张。
有了比较,心头的难过就更甚。
“咱家的佐料粉你是吃过的,一碗能挣多少你自己清楚,要是你自己都没信心,如何说服别人?你就是太实诚,布料都有无数种,每一种的价格都不同,佐料粉有区别很正常,你挺直腰杆,哭丧着脸谁愿意买你的东西?”院子里,黄菁菁边清扫鸡圈边和周士仁讲道理,“遇着那种诸多挑剔的,你不理会就是了,去年在村里你不就遇见过吗,嘀嘀咕咕抱怨一大通很有可能是不买的,对那种人,你犯不着浪费时间,直接做别人的生意就是了。”
周士仁嗯了声,好几次弯腰要夺过黄菁菁的扫帚,皆被黄菁菁躲开了,“她们尝了咱家的味道就知道咱家的好在哪儿了,有比较,才分辨得清好的和次的,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话说到后边有动怒的意味,周士仁立即挺直了脊背,一天下来,他才卖出去四碗,把钱给黄菁菁的时候都觉得没脸。
“好了,去学堂接栓子吧,明天继续。”黄菁菁背对着周士仁说道。
周士仁看了看天色,才想起要去学堂接栓子,哎了声,听黄菁菁这么一说,他心里好受多了,“娘,那我先走了啊。”
“嗯,盯着栓子写字,别忘记了。”
“好。”周士仁出去和老花打了声招呼,到门外遇着周士武,喊了声二哥,奔着学堂的方向跑去了。
黄菁菁把周士仁在镇上遇到的情况说了,性子不同,应对事情的能力不同,去年卖佐料粉的客人来家里排队,今年他们送上门还诸多挑剔,周士仁心情不好她懂,让周士武开解开解周士仁,想想去年席面生意没了的日子,现在不知好多少倍,犯不着闷闷不乐。
周士武和周士仁继续出门做生意,来家里按捏的客人时不时会买些,赵二两编的篮子够用,她就没去村里买,待田地露出泥土的颜色,万物复苏,田野里到处是干活的身形,一年之计在于春,忙的季节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