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粮食涨价,油盐酱醋等也都涨价了,尤其是盐。
江玉堂始终记得张硕曾经说过的话,家里的赵婆子又是贫家出身,有经验,因此,他和丽娘陆陆续续已买了好几次粮食和许多油盐酱醋,悉数藏在地窖中。
等他们告辞后,老张眉头皱得死紧,对儿子说道:“今年的年景怕是真的不行了,半点指望都没有,赶紧想法子把家里的猪崽子都卖了。”说完,他自己急忙摇头否决自己说过的话,道:“不,留一头猪崽,不能让我俩孙子年底没肉吃。”
秀姑问道:“爹,真到这种地步了?”她虽然在家里绣花,可是经常听到村里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消息,都说要闹大灾荒了,能不心慌意乱吗?
“是啊,往年就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是一季绝收就只饿一年,而是数年,没粮种,下一季粮食从何处来?若是两季接连绝收,基本可以确定要闹灾荒了。咱们这里穷乡僻壤,到时候就算朝廷赈灾,口粮也未必能发下来,别说粮种了,这事啊,不能指望朝廷。”想到地窖里堆积的粮食,老张不若村中其他人家那般忧愁,考虑起了其他,“灾荒一起,处处大乱,咱们家不能不防,好在去年咱们把陈粮运到城里时对外都说卖掉了,家里只留了几石口粮。”
吃一堑长一智,从前被抢上门,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
老张心再善,事关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他就得处处小心,不能随便发善心,大乱之年的善心未必有善报。旧年打仗时卖粮是因明面上西偏房堆积了大批陈粮,人人皆知找上了门来,不得不卖,现在明面上没有,他一粒粮食都不能卖掉,免得怀疑自己家还有粮食。
老张决定把猪崽卖掉,群羊卖掉,鸡鸭鹅留着,秀姑坐月子杀了十几鸡,剩下的数目不算太多,“鸡鸭鹅不给粮食吃,到时候挖些曲蟮蛐蛐儿、再掏些歪蚌喂,让它们多多地下蛋,免得吃不上肉连鸡鸭鹅蛋都没了,若是连曲蟮蛐蛐儿歪蚌都没了,就杀了吃肉。阿硕,你跟我在家里多多地割草,咱家还有两头牛和一头骡子呢,真到了荒年,草都得拔光了。”
“知道了,爹,咱家明面上粮食不多,我得进城两趟,买些粮食回来,不然,即使大家知道咱家去年卖粮,仍然怀疑咱家私底下有粮。”张硕考虑得更周全。
“你说得对,记得去办。”
有上一回的经验,秀姑驾轻就熟地做准备。
灾荒和打仗有所不同,外头打仗,只要没人来扫荡屠杀,百姓收了地里的庄稼就有粮食吃,而灾荒那是颗粒无收,没有饭吃,不知道多少人会活活饿死,比打仗更让人难过。
庄稼本已死了许多,三月未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虽是小雨,但连绵不绝,地上泥泞,屋里昏暗,无一日能见晴天,剩下没死透的麦苗彻底淹死了,许多百姓脸色灰败,绝望之极。
“贼老天!见天儿地下,让我们怎么活呀?”
“呜呜……两季,两季都没收成啊,两季的粮种都打水漂了呀!”
“又是战乱,又是风不调雨不顺,就是原先手里有几个钱,也都花在战乱里头去了,现在遇到灾荒,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没粮食,没粮食怎么活?怎么活呀?俺家上下可是十几口子,十几张嘴啊!若有钱买粮还罢了,偏偏战事刚过,俺老爹老娘又一病一死,早把家里的钱花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现在眼见着没收成,债主天天堵着门来要钱,不活了,俺活不了了!”
“俺家更苦啊,俺家赁了李家的地,没收成,俺咋交租子啊!”
“最怕到了夏收的时候,朝廷不顾咱们颗粒无收的事实,衙门派人来收地税!一亩地七分银子的税,粮食都没,哪有钱啊?”
绵绵细雨之中,村里处处都能听到哭天喊地之声,令人凄然。
张硕冒着雨拉回十石粮食,告诉父妻,虽然夏收未至,但人人都有防患于未然之心,都知道今年年景不好,加之去年打仗至入冬方止,城里粮行里的粮食已经被有钱者抢光了,外面的粮食还没运进来,他这是托了云天瑞才弄到手。
抢买粮食、储存粮食、卖掉牲畜家禽,几乎成了所有人的本能。
在这种情况下,鸡鸭鹅猪羊价钱贱了不少,张硕把自己家的猪崽子群羊卖给了大户人家,猪崽子羊羔子他们自有庄子里继续喂养,大羊随时宰杀吃肉,自己家里留了一只小羊羔,在城里趁机又买了两头肥猪回来,准备宰杀了腌成咸肉储存在大缸里。
一家子都爱吃肉,灾年里没有油水,得瘦成啥样?张硕可舍不得自己家人受罪。
牲畜家禽都不好卖,谁还在乎什么周举人不周举人。张硕买猪时,原先死活都不愿意把猪卖给他的人家脸色既红且青,似开了果子铺。
“咱们县太爷十分明白,听说民间百姓之慌,不仅查看了县衙中的储粮,而且动用衙门里他老人家可以支用的银两派人去江南买粮食。”
他们这位县太爷果然英明啊,目光长远,秀姑心想。
若是县衙真的储存了大批的粮食,届时必定能救下许多百姓的性命。每逢灾年百姓饿殍遍野,不就是因为朝廷得到消息太晚,赈灾的粮食来得太慢,而且经常有人中饱私囊、最终落到百姓手里寥寥无几吗?
老张赞道:“这十年咱们百姓日子过得舒坦,都是县太爷的功劳,不愧是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