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庄稼地里种着麦苗,麦苗里就有野荠菜疯长,挖野荠菜时必须小心,免得弄伤了麦苗。然而此时地里光秃秃一片接着一片,她们没有顾忌,直接挖地里的野荠菜。只有少数人家弄了些黑乎乎的粪堆在地里,淋了雨雪后,慢慢渗进地里,这样的庄稼地比田埂沟渠的肥力大,野荠菜水灵灵的十分青翠可人,到处都是挖野荠菜的男男女女,老幼皆有。
野荠菜包饺子是一绝,秀姑也爱吃,于是接受两个婶娘的邀请,壮壮跟着一起凑热闹。
望着依旧覆盖着些许残雪的远山,再看冰封的沟渠,身处阔朗之地,吸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吐出,肺腑之间仿佛被野荠菜的清香洗涤了一番,格外清爽。
壮壮拿着铲子在秀姑旁边忙活,似模似样,就是挖荠菜的速度慢了点。
“壮壮啊,你是读书人,清贵得很,咋跟着你娘一起来挖米荠菜?不怕弄脏了你那握笔写字的贵手?”见壮壮蹲在地上拿着铲子挖野荠菜,张三婶笑眯眯地问道。
米荠菜是他们这里的方言,指的就是野荠菜。
秀姑不清楚为什么如此称呼,但是她记得自己的家乡也是这么说野荠菜。
壮壮抬起头,淡淡一笑。
他长得极俊俏,肤白唇红,穿着月白色的棉衣,经未化尽的一点残雪和灰褐色泥土里的翠色野菜映衬,越发显得如冰雪一般晶莹剔透,更有一种书卷的清气直叫众人看呆了眼睛。
目光往张三婶脸上一掠而过,壮壮正色道:“三奶奶,这话不对,读书人的手怎么就是贵手了?同样一手五指,没比谁多出一根手指头。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想做百无一用的人,所以跟娘一起出来挖米荠菜包饺子给我阿爷和爹吃,阿爷在家带弟弟。等我长大了有力气,我还得跟我阿爷和我爹下地干活呢,读书人也得认得庄稼懂得农事啊!”
张老太赞道:“听壮壮这话说得多好,读书人没比咱们多长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祖宗十八代都在地里刨食,难道因读几本书就忘记了祖宗父母是庄稼人?倒觉得自己读了书就了不起了?壮壮做得对,满仓读了书也经常帮他爹娘干活呢。他三奶奶,我知道你孙子今年也上了学堂,但是你那关于读书人清贵的话别说了。”
张三婶被她堵得无言以对。
对于读书人,平民百姓天然就有一股敬畏,都笑道:“正是,壮壮叫你一声三奶奶,你就别在他们娘儿俩之间说这样的话了,说得好像壮壮他娘对壮壮不好似的。”
“是呀,瞧壮壮这模样就知道他娘对他好得很,再大几岁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惦记着了。”
众人说闲话时,话题十分飘忽,说到这一点,倒是人人点头。
壮壮不觉红了脸,急忙跳起身,“娘,我看到满仓哥哥了,去找他一起挖米荠菜,回家的时候叫我一声啊!”
他一溜烟地跑开,众人放声大笑,惊起无数麻雀扑棱棱地飞起。
张里长的老婆田氏听了,居然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咱们满村子里瞧瞧,没一个人比壮壮长得俊,跟天上下凡的仙童一样。壮壮娘,我那外孙女珍珠跟壮壮的年纪差不多,明儿叫壮壮给我做外孙女婿吧!”
众人起哄道:“哟,壮壮娘,还不赶紧一口答应,咱们附近几个村子里这么大的女孩子再没一个比珍珠更好的了,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的。”
张里长家有几百亩地,住在山后大黄村的亲家自然不比他们家差,莫看地主家的媳妇们个个每天起早贪黑地洗衣做饭推磨喂猪,没有清闲的时候,但是作为女儿,珍珠裹了脚,从小就不用干活,只在家里做针线,村里无人不知。
怎么说起这个了?秀姑长眉微蹙,很快展开,含笑道:“我家壮壮年纪还小,今年不过十岁,等他大几岁了再说。况且,这件事得由我公爹和当家的做主。”
村里夭折的孩子多,长到十几岁死了的孩子不是没有,再大几岁死了的少年少女也不在少数,因此在不能保证孩子长成的情况下,大部分人家都等孩子长到十五六岁以上议亲,就算是女孩子,也得十三四五岁没病没灾才好说亲,很少有定娃娃亲的。
田氏笑道:“反正我们珍珠年纪也小,等得起。”
这是想在嘴上说定免得自己家反悔?太霸道了吧?哪有人这样的?他们家想把外孙女嫁给壮壮自己家就得答应?不知根不知底,哪能一口就说定?秀姑当即道:“人人都说珍珠好,模样好,性情好,针线好,以后定能寻个乘龙快婿。”绝口不接田氏的话。
田氏一愣,苏氏竟然不顺着自己的话接下去?
她和张里长是真的动了心思。
张硕得县太爷看重,和林主簿家交好,又有兄弟或是在衙门,或是在大户之家当差,都十分不凡,举目望去,村中无人能及。张硕家的地虽然不如自己家多,却是人尽皆知的富户,定然攒了不少家业,壮壮作为长子,将来分家定然是壮壮得大头,光这一座大院子就值不少钱了,外孙女嫁过去吃不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