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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吧。”阮闲的声音平板起来。
“还有,情绪也会影响人对食物味道的判断。”唐亦步不太熟练地推推眼镜,“比如这碗是你让给我的,我会觉得好吃些。”
说罢他扬起嘴角,尝试露出一个有点生涩的笑。阮闲轻轻呼了口气,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季小满不轻不重地放下碗,碗底敲击上桌子。姑娘一直埋头苦吃,静悄悄地把一大碗面塞进胃袋,旁边的余乐碗里还剩三分之一。
“悄悄话就到这里。”她的金属手指被手套包裹,形状有点怪异。“……我想谈谈关于交易的事情。”
“请。”阮闲立刻给自己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绝佳目标,就算他能猜到季小满想说什么。
“我不想把事情做太绝。”果然,犹豫几秒后,她给自己选了个自白的开场白。“这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交易,你们弄来思维接入针,我给你们修车。现在我也……想把它保留在这种程度,我是说……”
她抬眼看向阮闲,阮闲沉默地回应了她的注视,唐亦步压低了吃面的声响。
“好吧,我根本不了解你们。抹掉钱一庚?成功也就算了,一旦失败,先不说我妈脑子里的装置怎么办,我们得在钱一庚眼皮底下东躲西藏讨生活,或者彻底离开这片城区。”
季小满清清嗓子,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她有点神经质地搓着碗边:“地下城这么大,钱一庚只是个小角色。抛弃这里的人脉,贸然迁去不熟悉的地方和自杀没区别……我一个人还好说,妈妈她肯定受不住的。作为新人,你们只要离开这里,找个手艺差点的人修车就好。”
她又开始咬嘴唇。
“代价差别太大,是不?”余乐奋力吃完了拌面,被噎地咳嗽两声。
“只要你留在这里,钱一庚总会逼你做出高质量仿制脑。你知道这一点。”唐亦步的口吻里倒是听不出倾向。
“我说过,我不算什么好人。如果要从我妈和那些电子脑里选一个,我选我妈。”季小满有点哆嗦,这回她没看任何人的眼睛。“我就这种程度,高尚不起来,能撑多久算多久吧。”
阮闲还是没吭声,他只是继续凝视着对方。
“谁都知道他们在受苦。没人在意,你明白吗?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季小满做了个深呼吸,终于抬起眼。她像是想要努力说服谁,又不太确定说服的对象。“要么维持原来的条件,要么这生意不做了。反正总有一天我得跟钱一庚讲和,何安站在他那边,守城人站在他那边——没希望的。”
年轻女孩抓住裤子上厚重的布料,肩膀有点抖,像是担上了万钧压力。她双手抓得十分用力,尖锐的金属指尖刺破手套,穿过工装裤,刺破了她的大腿。
暗红的血在深色裤子上渐渐渗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她在恐惧,阮闲熟悉这种情绪。面前的姑娘最多二十刚出头,有着出色的身手,伶俐的脑子,性格就同龄人来说也算冷静。如果这是场一对一的厮杀,钱一庚不会有机会。
可这不是。
细密的网随着毒雾迎头兜下,季小满顶多算条健壮的鱼,终究只能在网眼中慢慢窒息。一个人在面临数量未知的敌对人群时,总会发自本能的恐慌。在对手手段卑劣的情况下,这种恐慌还会无止境地扩大。
她还太过年轻,它会消磨她,最终压垮她。阮闲很清楚,不过他完全不想当谁的精神导师。他知道只身面对一个已成型的“秩序”网络会带来怎样的压抑——漂亮话解决不了问题,安慰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正如你不能告诉一个背上插满利刃的人“打起精神积极生活,振作起来就不会痛了”。
“我理解你的顾虑,是我错估了你对钱一庚的仇恨程度。”他回应得干脆利落。“既然这样,你自己决定。”
季小满有点惊讶地看向对方,半是预料之中,半是隐秘的失望。
“如果你想要我们偷出针,赶紧走人。你自己挣扎个十天半月,受不了的时候再听钱一庚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阮闲拍了拍怀里的铁珠子,“我们不是必须和你合作。”
唐亦步只是耸耸肩:“什么时候动手?阮先生,反正修车还要一段时间——”
季小满将视线转向余乐,她似乎试图从对方身上得到点什么更容易理解,或是更为轻松的反馈。余乐表情却严肃起来,他抱住双臂,目光里的揶揄和不正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小丫头。”余乐没有笑,“我们不是为了和你做交易才对钱一庚出手,是对钱一庚出手,顺便和你做做交易。你总该成年了吧?成年人自己会做决定。”
他停住话头,挑起眉毛,那股不正经的气息又回来了。“当然,你找个角落猫好,见风使舵也不是不行。”
“可是你们没有理由……”季小满看起来有点少见的混乱。
“我看钱一庚不顺眼。”余乐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很少真的看一个人不顺眼,但只要看不顺眼了,老子不介意用命去给人添添堵。”
“因为很有意思。”唐亦步答得情真意切。
年轻女孩看向阮闲。对面的年轻人一副文雅俊秀的样貌,看起来攻击性最弱。
说不定对方会透露出一点真实动机,她想。否则这样的做法无异于自杀,甚至谈得上荒谬——这些人怎么看都不打算扛起什么正义的大旗,反倒更接近另一伙恶棍。
“需要理由吗?”然而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