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0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
“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
“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发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换掉。
“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
“谢谢哦。”我原本拜托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速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
“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
“好啊,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
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
“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
“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发梳到顶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后往脖子上喷了花露水。这种廉价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
“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
“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脚。
“我是四川人,最喜欢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书店降价,找到一本英文小说,送你。”
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看过吗?”他问。
“没有。”
“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他语气平淡却目光灼然,我听出些许期待。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小城,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扛箱子、接电线、打开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
“以后再说吧。”看着他殷切的笑容,我有点不自在。
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学费怎么办,弟弟高考后怎么办,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家乡医疗条件有限。我从北京寄药给他,一瓶七十五块,都不敢说实价,只能谎报说五块钱一瓶。
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岳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
“是吗?怎么不寻常?”
“眼睛和嘴唇画得这么黑。”
“在唐代这叫作‘啼妆’,知道么?这叫风格,这叫复古!”
“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静儿老说你一人在外不容易。”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
“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发邮件过来,答应帮我修改留学申请信。”
“还是你们能干,我都不知道他的邮件地址。”
“周六晚上七点,西街的九味轩怎么样?请沥川一起来?”
“要请自己去请,我不作陪。”我微笑,这群user。
我和修岳他们一起跳到舞会结束,鸣金收兵,大家在门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们要去看录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夜华如水,花气袭人。在黑夜中,我远远看见寝室楼边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夜雾中幽灵般地呈现出来。
我的心砰然而动,不禁加快脚步。来到门口,那个人影却是抢先举手打了个招呼:“Hi。”
“Hi。”
然后他礼貌地伸出手,气度不凡地对修岳说:“同学,怎么称呼?”
“修岳。”
“修岳,多谢你陪小秋跳舞,多谢你送她回来。”
两强相争勇者胜。修岳的脸瞬时苍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
“放心,我会照顾她的。”他沉着地笑道,同时握住我的手。
“这么晚了,你们……还出去?”修岳的语气有些颤抖。
“就在校园里走走。”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