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我抓狂了:“病得不轻?怎么病得不轻了?连动都不能动吗?”
“也不是啦。就是没力气,整天得躺着。”René避重就轻地说,“不过,安妮,你为什么不写英文呢?那些Email太考验我的中文了!知道我们这些老外读你的Email有多难吗?你动不动就写得老长,还都是意识流,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我都不知道在哪里断句。然后,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念,一边念一边被沥川骂,说你的中文肯定没写错,为什么他就听不懂……”
噗——我哭笑不得:“我没让你读呀!也不是写给你的嘛!”
René打出痛苦的表情:“安妮,我的博士论文做的可是《鲁班经》叻,我能读懂文言文,也认得繁体字,但我读不懂白话文。”
——说这话时我正在喝茶,“噗”地一下,喷了一屏的水。
“不会吧?一般大家都觉得白话文比文言文要容易呀。”
René:“那是你们中国人吧。信不信由你,文言文在句法结构上更象英文。总之,你写的是白话文,简体字。我只能读文言文,繁体字。所以,我老要查字典。每次你的Email一来,我得先用一个软件把简体变成繁体,然后又去查不认得的字,弄明白拼音,再念给Alex听,Alex还老埋怨我念错了!有时候,你写的词我们俩个人都不懂,字典里也没有,Alex命令我去图书馆查更大的字典。可怜喔,外面下雹子我也得出门!有时候,简繁转换出了问题,成了一堆乱码。我又挨骂,沥川命令我找人恢复,得花钱请人。总之……那段时间我也很辛苦,你们的爱情我也出了力,你得谢谢我!”
我怀疑我的耽美小说看多了,怎么看怎么觉得René像个极品小受,忍不住我也趁机欺负他一把:“谢你个头呀?又不是我让你查字典的!”
René也不介意:“不过,你们俩真是一对呀,那么地心心相映!每当Alex病重,你的Email就写得特别长,特别sunny。Alex那几年就是靠读你的Email撑过来的。嘿嘿,你们俩还是绝配,一个硬撑着不回信;一个硬撑着就要写。互相撑了三年多。最后是我坏的事。从此沥川骂死我了。”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卡是你寄的!”
René打出一个羞愧的表情:“我一冲动就寄了。寄了告诉Alex,Alex说,完了,你肯定不会再写信了。我还和他争,我坚决不相信。安妮,你说说看,你都写了三年了,我们等你的信都等习惯了,一周至少两封嘛,你父亲快去世时,每一封信都黑压压地长!结果,突然有一天,你再也不写了。Alex那一个月就瘦了二十多磅,差点没死掉。当然,我不能怪你,你也不知情。可是,既然决定不写了,几个月前,为什么你又神经兮兮地给Alex发Email?真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当时Alex滑雪受伤还躺在医院里,不顾医生的劝,说什么都要来中国。才来几天呀,又病得快要死掉了!”
René一直打的是英文,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忽然跳出一行中文,居然还是宋词,真是把我吓着了。
我把字打得飞快:“唉!这说明,我离天使还有一段距离!René,沥川究竟得了什么病?!!!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告诉我吧!”
René:“不行不行,这是底线。Alex知道了要掐死我的。”
我不敢太逼René,逼急了就断线了,René好不易打开话闸子,我赶紧把话往远处扯:“那René,沥川病了一直是你在身边照顾他吗?你和沥川很早就认识吗?”
René说:“嗯嗯,我和Alex是大学同学,我们还同寝室,是哥儿们。我先认得的Alex才认识了Leo。Alex病的那阵子我在大学教书,比较清闲。再说,Leo根本忙不过来,只能是我了。照顾倒谈不上,他身边都有护士。我就是去跟他聊天,读Email。”
我问:“那么,沥川他病了很久吗?”
René顿时警惕了:“嗯嗯。你别再想从我这里套话了。”
沥川真幸运啊,有René这样好的朋友,我赶紧谢他:“René,谢谢你替沥川读Email。我知道不容易,看我学英文学得那么辛苦就知道你不容易。”
René打出一个腼腆的笑:“不谢啦。想当年,若不是为了Leo,我也不去学汉语。现在倒好,我的设计风格全成东方的了。Leo自己会中文,却抛弃祖先文化,搞后现代,没天理呀!……对了,Alex淋雨的事儿你可不要跟Leo说哦。Leo是暴君,很bossy的。现在Alex病了,王家的事情都是Leo说了算,他更加bossy了。”
怎么会呢?其实我对霁川的印象很好,甚至觉得他比沥川还要温和。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霁川非常照顾沥川,虽然有时也吵架,都是好意。
我赶紧问:“René,那你告诉我,以后和沥川在一起,要注意些什么?我很怕沥川再生病!”
René这回很高兴,屏幕上字母欢快地闪着:“真是好丫头!唔……不要让他着凉,不要让他受伤出血,不要让他摔跤,不要让他和病人接触,不要让他去人多的地方。吃饭前要仔细洗手,刮胡子不能用剃须刀。……”
长长的一段吩咐,看来René和沥川待在一起的时间真是不短,居然知道得这样详细。
我把他的话copy+paste到文本文件:“记下了。那吃的东西呢,有没有要注意的?”
René在那头说:“我想想……为摄入足够的维生素,他一天至少要吃两种水果,三种蔬菜,少吃盐,少吃油,少食多餐,可以吃少量瘦肉和鱼。还有,多吃新鲜的菠萝。——其实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啦,Alex有自己的厨师,按营养师的配方给他做一日三餐。最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碰酒,一滴也不行。”
冷不防我嘲弄一句:“哎呀,真是公子哥儿,这么多人伺候着。”
“没办法,自从Alex生了病,他们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其实Alex自己倒是满独立的,一回家就不行了。有爷爷奶奶的叮嘱,一群人围着转,生怕有闪失。Alex自然是有空就往中国跑……在北京他自由嘛。”
岂止是自由,简直颠倒过来了。在北京的时候,一直是沥川照顾我,住在一起时都是他起来弄早饭。我很小就开始做家务,因为我爸生活能力特差,碗可以几天不洗,被子从来不叠,家里总是乱得跟狗窝似的。我姥姥说,我爸在上海的家里有保姆,他自己除了读书和教书什么也不会,连借个榔头都要我妈去敲门。我因此郁闷地以为将来我嫁出去了,也逃不过当煮饭婆的命。想不到还能过上被人照顾的日子,顿时幸福得找不着北了。把这些告诉沥川,沥川还心疼了半天,说我从小太受苦,上帝都难过了,特意派他来照顾我。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我一辈子。我当时没把这话往心里去。自从我妈去世,我就悄悄地相信了这样一条真理,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最终也会离开你,一去不复返。
果然,沥川这话说了刚刚两个月,他也从我面前消失了。